“妈妈……！妈妈！……”

“妈妈我好痛！”

“妈妈不要丢下我！我不是坏孩子……！”

“……妈妈我会做到的，不要丢下我……”

“妈妈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我爱你。”

“……”

“……”

“……”

康德拉虽然还紧闭着眼，但惊惧不安的情绪和急促的呼吸还是在身边人的回应下慢慢平复了。

吉米华轻抚他的额头，给他哼那种母亲哄孩子睡觉的小调。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看起来无比硬汉的康德拉会在重伤昏迷的时候喊“妈妈”。

阿玄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份餐食，她和一旁抱臂站着的白亦对视一眼，把餐食放到病房的小桌上，小声对吉米华说：“我先放这里了，记得吃。”

“谢谢。”吉米华说。

“我该谢谢你对康德拉的照顾。”

阿玄给她鞠躬表示感谢。

她和白亦把康德拉带回基地的时候，康德拉接近休克，意识不清，他喊出第一声“妈妈”时，是吉米华站出来，和白亦一起把他带到医疗室，回应他的每一句话，将他从濒死边缘拉了回来。

吉米华连连摆手，“一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他好我也心安。”

阿玄坐到病床边的小凳上，轻轻叹了口气。

“对了，白亦，群青醒了，他想见你。”阿玄说。

群青就在隔壁房间，白亦走两步就到了。

他刚做完手术过了麻药劲儿，打了止痛针伤口还有点钝痛，躺在病床上龇牙咧嘴，手上还挂了点滴。

白亦进门前敲了敲门，他转头看见白亦，把龇牙咧嘴的表情收了回去，“啊你来了，快进来说说话嘛。”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嘿嘿，还行。”

群青刚笑两声，看到白亦手臂上的纱布就笑不出来了，他这才想起来，他昏迷不只是因为腿上的伤。

本来车上都有医疗急救箱，枪伤而已，止血止痛撑到回基地做手术取子弹再泡点修复液没啥大不了。

坏就坏在他们开车从森林出来后竟然又被夏灵真追上了。

群青那时半昏不昏，从后视镜看到那辆庞大的CL运载车时清醒得无以复加心率狂飙崩溃大喊：“夏灵真是葫芦藤转世嘛这么难缠！”

白亦说：“系好安全带，坐稳一点。”

她正打算油门踩到底，后面的夏灵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撞了车尾，白亦他们的车被撞飞出去，在路上滚了好几圈。

群青就是这时彻底昏过去的。

他挣扎着坐起来，白亦给他调整了床垫角度，方便他靠着床垫半坐着说话。

“我们被夏灵真撞了之后呢？我们怎么回来的？”他问。

“被撞了之后，我们走运车子翻滚回位并且还可以开，我也只晕了几秒，就继续开车往基地方向赶。基地的人接到我发出的求援也往我们的方向赶了过来，夏灵真看我们人多就放弃走了，你和康德拉还好撑到了进基地急救，你俩都没什么大事。”

“噢，噢……”

群青“噢”了好几声，才接起自己的思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白亦说：“白亦，你救我几次了，我无以为报，唯有……”

“打住。”

白亦按住群青打点滴的针孔，这一下群青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嗷嗷嗷嗷换一个换一个姑奶奶我错了！”

“嗯。”白亦松手，换成削苹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病房的床头柜会摆着小刀和苹果，但闲着也是闲着。

群青十分诚恳地说：“那换成我给您画十幅肖像画，等我成为大艺术家那些画可值钱了。”

“倒也不必。”

“那我真没别的能给了……我还有点积分，除去八千和两千买画材的钱，剩的我都给你。”

“跟交代后事一样……留八千做什么？”

群青又精神起来，眼睛更亮了，“姑奶奶你说好了把那个教练推我的，不是反悔了吧？”

白亦顿了一下，说：“噢……他死了。”

群青哽住，往后一倒瘫在床上，嘴里嘀咕着听不清的词。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振作，“说了半天，我都没问你吃了没有，身上的伤如何？”

“吃过了。我只有一点皮外伤，阿玄也能跑能跳的，倒是你和康德拉恐怕一周不好动弹。”她轻描淡写的，还补了一句，“你抓的那管虫我先放蓝岁养虫子的培养皿了，等你好了我拿给你。”

群青感动得差点掉眼泪：“白亦你还是太全能了……我也不要紧，我没伤到手，还能画画……哈哈哈其实我刚才在想，要是我残疾了，以后还能编故事卖画，身残志坚传奇人物什么的。”

“想得还挺远。”

“一般般啦……”

群青望着白亦，“嘿嘿，我还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在车上和我说要帮我开画展，我记得很清楚，这你别赖账啊！”

白亦把削好的苹果往他嘴里一塞，“嗯。”

她起身要走了，群青把苹果拿出来，冲她喊：“谢谢你啊，白亦！”

柏望在走廊等她。

今天柏望和蓝岁还有几个基地驻民去另一个基地送东西，这时候才赶回来。

两人去了一家小餐馆的包间，蓝岁已经点好菜在那里等着了。

“辛苦了。”柏望说。

蓝岁抽了双筷子，拿纸巾擦干净，递给白亦，“听阿玄说你早上没吃什么，又累了一天，所以我说让柏望带你过来，我们边吃边聊。阿玄还想在病房陪一会儿康德拉，所以我们先吃。”

“好。”

菜很快上齐，蓝岁给白亦盛汤，让她暖暖胃，顺便盛好饭，菜也一并铺上。

白亦笑着说：“谢谢，太周到了有点，好像姐姐姐夫带我出来吃饭一样。”

蓝岁的心思显然不太在这，跟着笑了两声才反应过来白亦说了什么。她无奈道：“又拿我说笑，姐白疼你了。”

柏望等白亦吃了小半碗饭才开口：“抱歉，我没想到夏灵真会去找你们。”

白亦没有看他，自顾自夹菜，“他目标是康德拉，抓了我和群青也一直有说看在柏望的面子上不会伤我们，后面是我们也不想在他面前丢面，为了带康德拉回来才受伤，说来说去，都怪不到你头上。”

“白亦……”蓝岁有些犹豫，她看了看柏望，才说：“夏灵真打伤了阿玄，还撞了你们的车，是冲着要你们命去了，不知道你们现在对夏灵真是什么想法？”

白亦微笑，“我说怎么蓝岁姐和柏望哥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我猜夏灵真和柏望哥关系不太寻常，以至于一些话不好说，一些事不好做吧？”

柏望是那么护短的一个人，换成别人找BW-661-02基地驻民的麻烦，柏望今天都不会回来，直接掉头找场子去了。

怎么还会这样慢慢吃饭，斟酌语句打探他们的想法？

蓝岁给她夹菜，“任何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这一点白亦你那么聪明一定懂。夏灵真和柏望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一起长大，互相扶持，捱过了很长一段时光。后来两人故友反目，柏望他……”

“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除掉他，免得节外生枝。但我在情感上无法杀掉他，杀掉他就好像杀掉了过去的自己，否定了那些岁月。”

与以往的冷静不一样，柏望语气是有意克制的。

“理解。”白亦没有多大波动，正执着于用筷子夹起一块皮蛋，她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夹起。

柏望点点头，说：“但是你们受伤不能白受，我会让夏灵真那边赔偿，金额我会尽量谈到最大。但是估计会花费很长时间，所以我会先代赔偿一部分，你觉得怎么样？”

白亦只说：“我无所谓，群青大概也不会说什么，康德拉还没清醒，主要还得看阿玄的意思吧。”

蓝岁接着说：“阿玄那边我会去沟通。”

吃完饭蓝岁重新点了一份餐带给阿玄，柏望和白亦还有话讲，两人留在医疗室外的花廊上等蓝岁。

白亦目送蓝岁进去，一开口对比脸上的笑，她的语气就稍显得冷了些：“你打算怎么安置康德拉？夏灵真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心眼又小。”

医疗室的灯光穿过花廊上的藤蔓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斑，细微的表情都被掩盖在模糊的阴影下。

柏望看向她的目光多带了点审视，随后别开脸，问：“你的申请通过没有？”

“都通过了，不过我选择了AN-710-85基地，那边离鹰城近一点，方便。”

“那就好。”柏望靠在花廊的一根柱子上，“本来康德拉只是在我们基地中转，我还想在夏灵真再次找事之前送走的，但他现在和阿玄一起又受了伤，只能等他醒了我……”

柏望突然停下，思索了一会儿。

半分钟后，他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白亦。”

蓝岁带着阿玄出来时，白亦坐在一张长椅上打瞌睡，柏望站在一边数藤蔓上的叶子。

“吉米华说阿玄也受了伤受了惊吓，让阿玄先回去休息，她会帮忙看护一晚康德拉和群青。”蓝岁说。

“嗯。”阿玄把蓝岁往柏望那边推了推，然后走到白亦身边，“我们回去吧。”

蓝岁踩到一颗石子，踉跄着摔到柏望怀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阿玄已经挽着白亦的手臂往回走了。

她的笑淹没在不冷不热的空气里，而身边人的沉默，亦不太寻常。

阿玄和白亦走到住所门口，阿玄邀请白亦去她的住所坐一坐：“你不是要走了嘛，我拿一点我调的香水给你用，保你路上平安没有野兽侵袭。”

她拉着白亦进去一楼的工作室，以前还是不大的一间，自从和蓝岁分居后，她把工作室扩大了近两倍，连带着半个后院。

她说：“除了蓝岁，你是第二个进来的。”

屋内四周都是通到天花板的架子，上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还有各种书籍，地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里面或多或少盛着不知名液体。

虽有些乱，但这里的味道却并不混杂，更像是步入一个巨大的开满了鲜花的森林。

架子的每一排都额外贴了一排灯，照得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流光溢彩。

阿玄站在房间的中间，沉浸在瓶瓶罐罐里，脸上浮现出看得见的幸福，甚至显露了少有的少女神情。她真的很爱这份职业。

“你喜欢什么颜色？”阿玄转头问白亦。

白亦走到阿玄书桌的台灯前，伸出两个手掌，大拇指互相勾在一起，在窗上投射出一只鸟的剪影。

“我喜欢天空的颜色。”她说。

阿玄愣了一下，接着笑：“天空……天空是蓝色的，灰白色的，橙色的，绿色的紫色的粉色的红色的……什么颜色都有。你在逗我玩，白亦。”

白亦“扇动”了“鸟”的“翅膀”，从台灯前飞到了阿玄身边，在她眼前停留了一下，才放下双手。

白亦笑嘻嘻说：“有吗，我只是博爱。一切。”

阿玄歪着头，“我信了。”

白亦绕到阿玄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阿玄呢？阿玄喜欢蓝色？”

阿玄被过近的声音弄得身体一僵，耳朵漫上绯色，“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猜的。”白亦往后退了半步，给阿玄捏了捏肩膀，“紧张什么呀，你快说我猜对没有？”

“猜对了。”

“话说群青也是一种蓝色，阿玄为什么会讨厌群青呢？”

“……他太讨厌了。”

“那柏望呢？”

“没有办法……！”

阿玄猛地咬紧嘴唇，白亦在这时走到了另一边的架子旁，像是在认真挑选。

阿玄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她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脚步声又近了，阿玄闭上眼睛，眼睫颤抖着，绯色迅速褪去。

白亦抬手，将她头上的碎发慢慢抚平。

“我还猜康德拉的行踪，是你透露给夏灵真的吧。”

“……”

“我猜对没有？”

“猜对了。”

“你喜欢蓝岁，所以讨厌追求蓝岁的群青，而蓝岁喜欢柏望，你无法阻止。你和康德拉在一起了，但又故意给夏灵真透露他的行踪，导致我们一行人负伤。”

白亦有些不解，“我继续猜，你透露行踪是为了让康德拉……让他离开还是为了更好的留下？好难猜。”

“不过我猜是留下吧，毕竟你让他被夏灵真带走的机会还挺多，我给你发消息让你将计就计的时候，你还是选择配合我了。”

“那么就是，你太喜欢康德拉了，为了让暂时在基地停留的康德拉留下，不惜演了今天这一出，他重伤以及被夏灵真盯上，怎么说目前都是走不了了。我猜对没有？”

阿玄的头慢慢垂下，“猜对了。”

“但是我始终没有猜到，你喜欢蓝岁和你喜欢康德拉的中间，是什么？”

不管阿玄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两人好像都没有相同之处啊……

“你很想知道答案吗？那我就告诉你吧。”

阿玄转身把白亦推得仰倒在书桌上，俯身按住她的双手，半个身子都要压上去了。

“因为……”阿玄垂眼看着白亦左边脸颊上的小红痣，“我才是那个博爱的人呀。我喜欢蓝岁，讨厌群青。喜欢白亦，讨厌对白亦说‘一见钟情’的康德拉。”

她的呼吸扑到白亦的颈侧，“只要得到康德拉，白亦就不会喜欢上他了。可是我发现，康德拉也很好，我也很喜欢。比起白亦，他更有机会留下陪我不是吗？”

下一秒形势倒转，白亦将阿玄的双手反剪，“谢谢你为我解答疑惑。”

几天后白亦抵达AN-710-85基地，在门口的自助入驻机上完成了信息录入。

AN-710-85基地驻民不少，哪个门都是热热闹闹的。

白亦在门口旁边用来休息的小亭子里坐下，登上基地平台挑选住所，这时通讯器突然跳出来一条讯息，是柏望发过来的，只有简单几个字。

【柏望：京栒霜已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