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贤想要放弃的话，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让林薇感到害怕。

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哭着求郁贤原谅，求她不要放弃，一直到声音嘶哑。

郁贤看着她，这个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女孩，哭的撕心裂肺，脸上满是泪痕，狼狈又可怜。

在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动容。

更何况，彼此刻在生命里的人。

郁贤：“你先休息吧。”

她的声音也哑了，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

“我们都整理下心情，改天再说。”

改天再说。

林薇愣愣地看着她，眼泪还在往下掉，却忘了哭出声。

郁贤把林薇的行李拿进来，让她睡在卧室，自己睡沙发上。

林薇想挽留她，但她一言不发，也没有看林薇。

·

沙发上还铺着夏竺的毯子，刚才没来得及拿走。

这些天，夏竺一直睡在这里，听郁贤倾诉，陪她沉默，任劳任怨。

郁贤很过意不去。

她躺了下去，将那条毯子盖在身上。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紧绷的神经才感觉平静了许多。

·

第二天林薇醒来的时候，眼睛是肿的，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她猛地坐起来，冲出卧室。

客厅里空无一人，郁贤已经去上课了。

林薇走到餐桌旁，上面空荡荡的——郁贤没有给她买早餐。

林薇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卧室，翻出她一直珍藏的，郁贤给她买早餐时，留下的便条。

“林主厨，尝尝今天的小笼包，点评一下。”

“今天油条特别酥，但是豆浆卖没了，T_T求抱抱。”

“小月亮上的仙子，今天是你最喜欢的那家皮蛋粥。”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晕开了字迹。

曾经那些甜蜜的日常，此时却让人心里无比的刺痛。

林薇无比怀念那个时候的郁贤。

可现在，那个郁贤不见了。

而林薇，不知道该怎么办。

·

晚上林薇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等着郁贤回来。她给郁贤发过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郁贤没有回她。

直到10点，郁贤才从外面回来，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说了一句：“吃过了。”便去洗漱，换衣服，然后躺到沙发上。

林薇默默地将饭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她走到沙发旁，轻声说：“你如果不想和我睡一起，那我来睡沙发，你身体需要好好修养。”

“不用了，明天我就放假，回家过年了。”

林薇愕然地站在原地：“我们不一起走吗？”

郁贤：“我不知道你公司什么安排。”

林薇：“我放了一个月的假，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郁贤：“你先买票吧。”

往常，所有车票都是郁贤买的，林薇连买票的软件都没下，她手忙脚乱地下载了软件，注册了信息，搜索车次。

然后，她看到了郁贤说的那趟车。

票务信息显示：候补……已经没票了。

林薇只能买了别的车。

今年，两人分开，坐了不同的车回家。

·

到家得时候，林薇的父亲和弟弟妹妹早早就在出站口等着了。

看到她一个人拖着箱子出来，妹妹眼尖地问：“郁贤姐姐呢？”

郁贤经常到林家做客，林家人都很喜欢郁贤，也知道她和林薇的关系，对她们很支持。

林薇的母亲还拿出私房钱，让两人租个带门禁的，安全一些的公寓。

以往她们都是跟郁贤一起回来。

林薇只能强撑着说：“票不好买，没买到一趟车。”

林父看出了女儿的憔悴，没再多问，揽过她的肩膀：“哦，那咱回家。”

·

林家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八口人住在一座大房子里，从清晨起就没一刻是安静的。

太奶奶呷着热茶，爷爷在院里摆弄他的花草，奶奶霸占着电视看戏曲，母亲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指挥父亲打扫屋子，

弟弟妹妹们什么都要抢，为个纸箱都能吵得不可开交。

这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吵嚷，让林薇感到无比安心。

回到家，她就进了厨房，帮母亲做饭。

林母随口问了一句：“没和郁贤一起回来？”

林薇假装没事，说：“没有，车票不好买……”

不好买这三个字没说完，林薇就哽咽了，眼圈也红了。

林母看到女儿这样，立刻关了火，拽了张厨房纸给她擦泪，然后朝外面喊了一声：“老林，你来炒菜！”

她拉着林薇回到房间，“砰”地关上门，细细盘问。

林薇哭着，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

林母听完，重重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没事，又不是你的错！”

“真的？”林薇泪眼婆娑的看着母亲，这些天，她被自责和愧疚反复折磨，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

但林母却说：“你没错，是郁贤那孩子，家里压力太大，她爹在单位里出了名的难缠。”

林薇还是不敢相信：“可是……”

林母手一挥：“没什么可是，你听妈的，好好过年，过完年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郁贤要是想明白了，你就继续跟她过，想不明白，就分手。

“妈带你相亲去，男的女的你随便挑。”

“我不想分手！”林薇急了。

“那我带你找她父母理论去！”

林薇：“哎呀，妈！你就别添乱了，人家好好的跟你商量，你这都出的什么主意！？”

林母站起来：“你还太年轻，老想那些有的没的，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事，不信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

林母出去之后，林薇抱起床头的抱枕，自言自语：“才没有那么简单……”

一想到跟郁贤分手，林薇就觉得心口憋闷，无比的难受。她不想和郁贤分开，

说什么也不想。

·

年初四这天，弟弟探头进来，问：“姐，郁贤姐姐怎么一直没来咱家啊？你是不是跟她分手了？”

“滚开啊！”林薇刚骂了一句，门铃响了。

弟弟已经一溜烟跑去开门了。

门外传来他惊喜的叫声：“郁贤姐姐！”

林薇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来了？

客厅里立刻热闹起来，林母的声音里透着惊讶和关心：“哎哟，小贤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怎么瘦成这样了？”

林薇快步走出房间，正看到郁贤站在玄关，被一家人团团围住。

她穿着一件薄羽绒服，原本合身的衣服，此时显得有些宽大，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个苍白的轮廓。

郁贤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解释说：“阿姨，我没事，就是期末课业太忙了。”

“课业再忙也不能不顾身体啊！”林母心疼地拉着她的手，“快，进来坐，外面冷。”

拜年之后，弟弟妹妹立刻围住了郁贤，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郁贤姐姐，你怎么减肥的？教教我！”

“是不是我姐做饭难吃啊？”

林母一人给了一下，拧着他们的耳朵，把两个小家伙拉走了：“去去去，别烦你郁贤姐姐，让她歇会儿。”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林薇看着郁贤，犹豫了再三，才开口：“去我房间？”

郁贤没说话，坐在旁边喝茶的太奶奶乐呵呵地说：“去吧去吧，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婆，小年轻肯定有很多悄悄话说。”

·

林薇的房间，曾经是郁贤的避风港。远比家里温暖的地方。

这里充满了两人十多年来的回忆。她们一起搭积木，一起写作业，一起玩游戏，做手工，看电影，太多太多的事情。

还有那场演唱会之后，她们在这里做的，更亲密的事。

那些缠绵和温存，仿佛就在昨天。

·

门关上的瞬间，林薇再也忍不住，扑进了郁贤怀里，放声痛哭。

她用力抱着郁贤，想把这些天的思念、委屈和恐惧，全部揉进这个拥抱里。

这一次，郁贤没有推开她。

她静静地站着，任由林薇抱着。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林薇。

滚烫的泪水也随之落下，浸湿了林薇的脸颊。

林薇哭得更凶了，她抓着郁贤的衣服，像个孩子一样推搡着，发泄着。

两人就这样抱着，哭了很久。

直到彼此的抽泣声都渐渐平息，林薇才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一丝乞求。

“贤姐姐，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郁贤看着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

“我不知道……”

听到郁贤的回答，林薇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里的沙哑。

“贤姐姐，你看着我。”

她试图让郁贤看自己，但郁贤的视线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空洞而遥远。

那里摆着一个旧书架，上面有她们儿时追过的漫画，贴过的贴纸，粘过的手工。

每一件，都刻着她们的回忆。

“我……真的累了。”郁贤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累了，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林薇哀求着，她只想把眼前这个破碎的郁贤，拼回以前。

郁贤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林薇彻底崩溃了。

“你不能不要我！”

她松开抱着郁贤的手，转而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你说过我的一切都和你有关！说过想和我一起生活，你是认真的，不是一时兴起，现在你却说累了……“

林薇指着书桌：“我高考那年，你教我做题，你说我笨，但你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墙上那些刻痕，是我们一起量身高画的，你说过我长过这条线就娶我，我早已经比这条线高了，你却不要我了吗？”

一句句质问，像一颗颗石子，投进郁贤死寂的心湖。

她不是忘了。

她怎么可能忘。

这些回忆，是她对抗父母，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铠甲。

可现在，这副铠甲被从内部击碎了。

父母冰冷残酷的预言，在耳边一遍遍回响。

“儿时的玩具……”

“不三不四的人……”

那些照片，那些拥抱，那个吻……

她现在一靠近林薇，就感觉她身上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林薇见她不说话，泪水决堤而下。

“是我不好，我不该认识苏怀瑾……”

林薇抽泣着，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

“对不起……贤姐姐……是我搞砸了……”

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哭声。

郁贤站在原地，疲惫而麻木。

林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上来回切割。

就算父母是对的，她又如何忍心割舍掉这十多年的感情，

放弃他，跟杀了自己，有什么区别。

郁贤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

她伸出手，停在林薇颤抖的背上，许久，才轻轻落下。

“起来吧。”

林薇没有动，哭得更厉害了。

郁贤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疲惫，她将林薇从地上拉起来：

“别哭了。我没有不要你。”

郁贤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认命感。

林薇猛地抬头，一双哭肿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真的？”

“嗯。”

郁贤点了点头。

林薇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巨大的狂喜淹没了她。

“哇”的一声，她再次放声大哭，这一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泪水。

她紧紧抱着郁贤，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她的身体里。

“贤……贤姐姐……”

郁贤任由她抱着，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也流下了眼泪。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她只知道，她做不到放手。

两人哭了很久，也抱了很久，直到情绪都平复下来。

林薇吸了吸鼻子，从她怀里退出来一点，仰着脸问。

“那……我们年后一起回A市？”

“好。”

林薇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

“那……走之前，我跟你去你家拜年？昨天我和弟弟妹妹去了，你家没有人……”

林薇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她想用行动证明，自己会努力得到他们家人的认可。

然而，郁贤避开了林薇的视线。

“今年……先不要去了。”

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努力舒展开。

她不想再逼她。

窗外，新年的鞭炮声零星响起，热闹又喜庆。

房间里，两个人静静相拥，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