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晃而过。
又要起早贪黑顶着寒风去学校,随着高考时间逼近,大家都卯足了劲复习,连一向习惯午饭后在家多待一会的林念之也变得积极起来。
以前都是她晚江月白一会到教室,最近,换林念之早一步。
教室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人。
立春过后,天气虽没那么冷,凉水依然刺骨,惯常懒得出奇的林念之,竟然愿意忍着冷意碰凉水。
冰冷带着湿意的手贴在脸上,她回到座位仔细擦拭课桌,不经意听到教室中间围在一起的八卦声。
“哎!你们有听说吗?咱班那个转来的学霸是个同性恋!”
“靠!不是吧!真的假的!?”互联网已兴起,信息并不闭塞,但像这些新鲜事物,他们还只是在网上看过,现实听到十分吃惊。
“真的啊!跟二中的风云人物南乔。我同学跟她俩之前一个班的,江月白在二中谁都不理,整天跟南乔绑在一起,还有人撞见过她们抱在一起,南乔亲江月白脸呢!”那人兴奋道。
“欸,你说喜欢是什么样的?”
“就总是想起他,想靠近他啊,看到他就高兴,看到他不开心就想让他开心,等你有了喜欢的人自然就懂了~”
“嘶···我还是不懂,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怎么会有人喜欢同个性别呢?”
······
喜欢?同性?
一席难辨真伪话,让林念之心下震动,刺激到她的不仅是江月白和南乔的关系,还有那些关于喜欢的话。
她心不在焉地上完一天课,脑海里一直想着身旁的人。
以前觉得江月白和南乔之间过分亲密的画面,有了那些话好像也都解释得通了。再经深思,不难得出江白月在旧楼后的开心和落寞都是因为南乔,林念之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晚自习回家后,心事重重的她上网搜索关于喜欢的事,她在彼时还很知名天涯论坛“一路同行”版块泡了好几天,不太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好像喜欢江月白这事。
虽说喜欢是不受控的,但念及江月白有女朋友,本就因为林志敏孕期出轨对爱情少了许多幻想的她,只想把这莫名其妙的喜欢掐灭。
她决定跟江月白保持距离。
那本笔记早已还了回去。买颜料的钱已经攒够,她谢过江月白这几个月的早餐,告知她不用再麻烦,并表示过段时间给她补上早餐钱。
结果,江月白又是跳脱的脑回路,轻睨身边人一眼,“一中校规,禁止学生在学校做生意,你想卸磨杀驴?”
青山县其他乡镇没有设立高中,村镇的学生也都就读青山一中和二中,除了县城的走读生,有许多住宿生,之前有人在宿舍开小卖店,学校知道后确实增加了一条校规。
只是卸磨杀驴这个词,也亏江月白想得出来。
林念之一脸复杂,“······”有些人文科差不是没有原因的。
再三理论这件事,江月白总有清奇言论。林念之腹诽:看着高冷,实际上是一根筋的单线程生物。
最终,这事只得不了了之,两人又默契地恢复寡言少语模式。
林念之还是习惯性在纸上描摹某人,为此她没少跟自己置气,后来换了个思路,她们也不会有再多的交集,就当练习绘画水平了,她懒得继续费时间去纠结。
至于微不足道的心动,也不重要,时间总会带走的。
·
青山县有座唐朝建的万佛窟,每年农历三月初八会起庙会,大家会在这天去求神拜佛,家里有考生的人尤甚,就连身为老师的周络也不例外。
今年的三月初八刚好赶上星期天,吃过早饭,周络便喊林念之出门。
“妈,你自己去吧。”林念之打着哈欠,再三推脱。
“你就跟妈一起去嘛。”周络的语气有些撒娇的意味。
林念之无奈,只得妥协。
春意弥漫,寒冷渐渐褪去。
寺院左侧有颗超大的菩提树,上边挂满了许愿牌,院落正中间放置着个很大的香炉,里边插着半米高的香。
周络把买来的香递给林念之,又塞给她几张香火钱,叮嘱:“之之,你去把这个香上了,然后把香火钱投进前边的功德箱,记住要虔诚。”
‘这虔诚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我可不就是觉得自己不够虔诚才不想来的嘛。’林念之笑笑没说出口。
她撩动耳旁的碎发,不经意抬眸,竟瞥到菩提树下站在一起,穿着同色系衣裤的江月白和南乔。
南乔和林念之身高差不多,树下靠得很近的一对背影有着小半头的身高差,看起来无比登对,江月白笑靥如画注视着身旁的人。
林念之点燃高香,又禁不住看了眼那个高挑的背影,暗想: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也挺好,总不至于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莞尔一笑,心底默许念:“既无所求,那就愿她所愿成真吧。”然后把香插在香炉最中央的空位。
香火缭绕,风一吹,林念之眼睛不舒服得想流泪,周络去了其他佛堂,她往人少的角落躲了躲,眺望远处的青山。
没多久,周络找了过来,问:“香上了吧?”
“嗯,上了,在那。”林念之回身指向香炉,可她刚插香的地方压根什么都没有,再一看地上倒是横陈了三根在燃的高香,烟雾蜿蜒飘向地面。
“······”林念之手指稍微偏了偏。
周络小声道:“哎,谁的香都倒地上了,这能灵验嘛。”说着准备上前帮忙捡起,结果寺庙的工作人员抢先一步把那三根香捡起来扔进一旁的焚纸炉。
恰同时,菩提树上一起挂上去的两个许愿牌,也有一个戏剧性地掉了下来。
笔迹灵动飞舞的:「愿我考上理想的大学」牢牢挂在树上,随风摇曳。
笔迹平平无奇的:「愿她喜欢我」静静躺在地上,还被路过的人不小心踩了一脚。
·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后门角落的臭味熏得人难受,还好黑板旁的倒计时牌上显示:15天。
高考前,一中二中都会提前半个月放假,让考生放松身心更好的备考,今天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毕业季,离愁别绪总是不少,教室里一片嘈杂,有个男生大大咧咧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江月白,你Q号多少?加个Q,我拉你进群,以后班级聚会好联系。”
“我没有。”江月白淡淡开口。
这个年代没有Q/Q,怎么听都是托词,就算知道江月白不合群,男生依然很尴尬,干笑道:“行吧···等你有了再说吧。”说完便离开了。
林念之安静地听完她们的对话,心底摇摆不定的天平彻底落定,同时庆幸自己并未开口。
其实,就算加了江月白的好友,也只是躺在列表里,何必呢?她心底突然挺烦自己差点不受控的理智。
为了避免晚自习可能会出现的喊楼活动,高三今天取消晚自习,下午上了三节课便直接放假。
五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艳阳高照转瞬便是阴云密布。
林念之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些多,她背着个双肩包,双手还艰难地抱着个破旧的大纸箱,她计划打车回家,但因为突如其来的雨,十多分钟过去也没拦到车。
雨势渐大,醒目的红发软塌塌贴在头上,镜片上挂满雨滴,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可似乎还是没有空车,她准备折回教室,等雨停了再回家。
正欲转身,一把黑色的伞撑在她头顶。
江月白脚尖一勾,打下自行车脚撑,瞥见林念之因用力青筋浮动的手,单手拖住她的箱子,“你拿着伞,箱子给我。”
双臂确实有些脱力,林念之接过伞,依言松手。她摘下模糊一片的眼镜,才看清身旁穿着透明雨披的江月白。
雨披里的校服依旧板正,鞋子亦很干净,表情淡然,丝毫没有下雨天的狼狈。
江月白把纸箱放在自行车后座,从背包里拿出了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超大号塑料袋套在纸箱上,然后才看向林念之,抿唇淡淡道:“一起吧。”
“不用麻烦你了···”林念之避开她的视线,婉拒。
江月白扫了眼车流,实话实说:“不麻烦,顺路,雨越来越大,这会儿打不到车的。”
对上江月白干净又认真的眼眸,林念之恍然心动,暗想:她都说了顺路,你再拒绝好像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她垂眸点头应下。
江月白推着自行车走在稍前,林念之撑着伞跟在她身后。
路过街边一处,蛋糕的甜味飘散在雨中,江月白停下车,看向身后的林念之,“等我一下可以吗?我去买个东西。”
为什么冷淡礼貌的问话却是软糯乖巧的感觉呢?林念之心下奇怪,“好。”
平时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两人花费了近半小时。
雨还在淅淅沥沥,江月白把车推进小区楼门口的遮雨棚,单手托起后座的箱子递向林念之,“伞给我吧。”
“谢谢。”林念之递还还在滴水的伞,笑着接过箱子。
“不客气,等我一下。”江月白见林念之要转身,忙开口。
“这个给你···谢谢你帮我辅导英语和语文。”
江月白脱下雨披轻晃了下头发,卸下背包,将单独装起的纸杯蛋糕放在林念之怀里的箱子上,大半年的同桌关系,虽无留恋,但感激却是真心。
纵然并没有什么离愁别绪,但毕业季还是隐隐带动江月白有一丝兴奋,她罕见地对着南乔以外的人露出抹略显灿烂的笑,声音是不自主的轻盈。
“高考加油,再见。”
江月白猝不及防的笑让林念之怦怦然心动,那份独属于江月白和南乔的纸杯蛋糕本应拒绝,可见到她从未给过自己、难得一见的笑颜,话到嘴边怎么都无法出口。
稍顿片刻,林念之似是想通,唇角的笑意直达眼底,坦然又认真地回:“加油。”
她没有说再见,她明白江月白的再见只是一句客套,而她想来也无所谓能不能再见。
就像江月白身上的透明雨披和手中的伞,有幸渡过同一场春雨便足够了。
初秋的九月十七是初遇、是开始,暮春的五月二十二是告别、亦是结束。
“加油”是她们之间最后的话。
·
高考落幕,蝉鸣不断,绿意浓浓,盛夏降临。
青山二中组织教职工出去旅游,周络本不想去,林念之劝她:“世界那么大,总该去看看嘛,我在家会照顾好自己的。”
周络不在家,又没了学习压力,林念之昼夜颠倒,晚上大都泡在老房子尽情画画。
青山县,顾名思义铁定是靠着山。旧教室公寓楼后的山叫南山,山上不久前装了许多彩灯,瞭望过去似一片闪耀的星星。
青山遥望银河,落入凡尘的五彩斑斓呼应着漫天繁星,林念之放下画笔,关掉房间的灯,窝在阳台的躺椅上见证着独属于它们的浪漫。
忽的,楼下传来南乔含着笑意的声音:“小白,大半夜你都敢出来,不怕你妈明天揍你啊?”
“不怕,而且不是你喊我的吗?”江月白笑回。
“那你也可以拒绝呀。”
江月白暗暗表白:“无论何时,只要你喊我,我都会到。”
“你这么听我的话?”南乔也笑,她随意躺在身侧的旧乒乓球台面上,头枕在胳膊上望向悠远的星河。
“嗯。”江月白低头看她,喜欢随着夜色疯狂蔓延。
“那你跟我一样躺上来~”
霎时间,暧昧荡然无存,江月白看了眼满是灰尘的台面,嫌弃道:“不要!脏!”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在鬼扯,说得比唱得好听。”
江月白纠正:“不是鬼扯。”
几分钟过去,没再听到对话声,林念之挺好奇洁癖的江月白到底有没有躺下去,遂起身朝下偷偷瞧了眼。
未曾想看到的会是江月白躺着,南乔半趴在她怀里的画面,再看就很不礼貌了,她垂眼转身离开旧房子。
这是学生时代的林念之最后一次见到江月白,一个满心满眼喜欢着别人的江月白。
坚守自我但偶尔为爱妥协,在林念之看来是件浪漫又可爱的事。虽然那份爱意与自己并无关系,可并不妨碍她不受控地更心动。
喜欢···而已···
月色漫漫,一句永无可能的无声告白汇入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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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取结果出来,全县前二十名的成绩和录取高校被张贴在一中和二中大门口。
短板被补上,江月白的成绩大幅提高,全县十九名的她,以六百五十分考上了一所东南沿海城市的985院校,林念之目光落在她的名字上,暗暗为她开心。
这是学生时代的林念之,最后一次得知的关于江月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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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见,愿你天高海阔,春风得意」
临近大学报道的日子,林念之描摹完脑海中身穿透明雨披的身影,在画纸旁随手留了句她的心声。
画纸被夹进那本充满回忆的数学资料书里,她将书收进最底层的书架,许会伴着无疾而终的喜欢,永不得再见天日。
江月白:老婆,你听我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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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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