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莱拉的话,佩妮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她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凯瑟琳医生曾告诉她的那些话。但莱拉所言,她知道是十分有道理的,如果能让领主欠她这个人情,当然是件好事。
佩妮纠结不已,但想着想着,她突然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M先生呢?它怎么样了?”
“...你能先想想正事吗?”莱拉无奈地说,“它没什么事,只是毛又被烧焦了一些,这里很少有宠物,很多小孩儿都在抢着跟它玩呢。”
“那就好,”佩妮点点头,这才说,“我得先看看艾米丽小姐的情况,万一太过严重,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莱拉便带佩妮去见艾米丽。佩妮一边走一边观察,终于弄明白了无主之地的结构。无主之地主要分为三大块,昨晚她们经过的峡谷,是矮人族和矿工群居的矿山,莱拉所住的田园绿土,则是精灵族和农民们的居所。
领主一家和战士们则住在第三个区域,从地理位置上看,可以最有效地保护到后方的矿山和田园。
佩妮远远就看到在一栋房子外聚集了一些人,不出所料,那就是艾米丽的住所。
“她们在为艾米丽祈祷,”莱拉说,“虽然这没什么用。”
“至少能让她们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佩妮正说着,突然看到对面的街道上有一个熟悉的人,“那是——”
莱拉也看到了:“是梅芙。”
听到这个名字,佩妮顿时皱起眉,紧接着她就发现,对梅芙皱眉的人不止她一个。
梅芙一路走到艾米丽的房门口,路上所有人都对她侧目而视,一些人甚至在她走到身边时故意让开,似乎唯恐被她沾染到。
“看来,某些疯子远没有她姐姐招人喜欢啊。”佩妮幸灾乐祸地说。
莱拉摇了摇头:“有一个偏心的父亲,再天真烂漫的姑娘也能变成疯子。”
佩妮对这个打伤自己和海伦的人完全没有好感,也不想知道她有什么悲惨的故事。当她走到艾丽米家门口时,梅芙已经被群众们的眼光逼走了。
艾米丽的家和她本人差不多,简洁答大方。莱拉带着佩妮走进卧室时,领主凯亚正在坐在艾米丽的身边,两股水流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涌出,包裹住艾米丽被严重烧伤的身体。
凯亚对莱拉和佩妮的到来毫无反应,直到身边的侍从出声提醒,他慢慢才反应过来,对两人点了点头。从他的脸色来看,他恐怕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晚了。
莱拉走到凯亚的身边,俯身对凯亚说了几句话,凯亚疲惫的脸上顿时焕发出一丝光彩。他站起身看向佩妮,突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佩妮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位领主突然打算找自己算账。孰料凯亚将长剑横起,双手呈给佩妮,用沧桑的口吻说道:“只要您能够救我的孩子,您将得到我的感激和永远的尊敬。”
佩妮不禁腹诽:“只有感激和尊敬?”
但在进门之前,莱拉对这个情况早有预料,她告诉佩妮,在无主之地,主动奉上武器的行为表示着感激和忠诚,拒不接受会被视为宣战,双方将结下深深的仇怨。
但如果可以,最好不要随便接领主的剑,毕竟无论如何,那都是领主。
因此佩妮按下领主手中的剑,用十分尊敬的语气告诉领主自己必须先查看一下艾米丽的身体情况,才能做定夺。
经过凯亚允许后,佩妮用魔力迅速给艾米丽检查了一下情况,然后暗暗松了口气。
在霍尔庄园时她查阅过大量的医术资料,对于这种情况的烧伤,她知道能够用一些珍贵草药进行治疗,虽然不加入疗愈魔法,效果会大打折扣,但艾米丽的这种情况,能治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其中需要的一种名为龙牙真叶的草药十分珍贵,只在少数几个地区生长,她并不知道领主要多久才能拿到这种药材,如果时间很长的话,恐怕......
佩妮将情况和领主说明,围在领主身边的几个人立刻表示愿意为艾米丽去摘取草药,领主对他们表示了感谢,正要进行布置,梅芙突然出现在门口。
一看到她,跟在领主身边的几个人顿时沉下脸来。
梅芙显然对这些恶意消化不良,但她强忍着怒气,走到领主身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低着头,完全看不出昨天面对海伦时的嚣张狂妄。
梅芙低声说:“爸爸,请让我也去吧。”
凯亚的声音沧桑浑浊,就像压着千斤巨石:“......不,你出去。”
梅芙的脸上涌现出深深的委屈,但她没有动:“我恳请您,请让我一起去艾米丽寻找药材。”
凯亚没有说话,一旁同样在照顾艾米丽的一个年迈女性突然讥讽道:“您究竟是要去寻找为艾米丽小姐寻找药材,还是为了将那些能救她命的药材毁去呢?”
梅芙就像被这些话刺到,她近乎尖叫地吼道:“你胡说!”
“出去!”凯亚也发怒了,梅芙的怒火像一只烧开水的茶壶,而凯亚的怒火则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听到他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霎时静若寒蝉,连一向散漫的莱拉都收敛的神色。
梅芙的胸膛颤了颤,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死寂一片,直到凯亚开口,继续对侍卫们前去寻找草药的时进行布置。
莱拉带着佩妮请辞,迅速地逃了出来。
一直到走出战士聚集地,莱拉才松了口气,说道:“看吧,所以我才说,千万别接他的——”莱拉话音未落,就看到了正等在路边的梅芙。
梅芙显然是在等她们,她带着愤恨的神情走到佩妮面前,毫不客气地说:“那些草药到底在哪儿?”
“你想干什么?”佩妮冷嘲热讽道,“连你的父亲都不愿意让你帮忙,你为什么还要来打听?”
梅芙恶狠狠地说:“管你什么事!”
莱拉对梅芙打了个响指:“嘿,嘿,小姐,请人帮忙可不该是这个态度。”
梅芙瞪了莱拉一眼,莱拉对她耸了耸肩。
梅芙想了想,态度缓和了一些:“我就是想证明给他看,我可以帮艾米丽。”
“哦,关我什么事?”佩妮反唇相讥,“别忘了昨天你是怎么伤害我们的。”
梅芙似乎很是羞愤,咬住了牙。紧接着,她对佩妮微微弯下了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说着,她解下腰间的短刀,双手呈给佩妮,“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怎么才能拿到草药,我将奉上我的忠诚。”
佩妮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她和莱拉对视一眼,莱拉对她点了点头,她便接过了短刀——虽然她对梅芙的忠诚没有任何兴趣,但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她没有必要和人结仇,不过,她决定折腾一下这个狂妄的家伙。
根据书上记载,龙牙真叶主要生长于寒霜冰原,去往那里最主要的问题是气候险恶,路途遥远,不过看刚才凯亚的态度,就知道应当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但是,在另一个极寒之地也生长有龙牙真叶,那就是北境外,魔兽集聚之地。
佩妮没有隐瞒,她告诉梅芙,要想赶在侍卫之前拿到龙牙真叶,唯一的选择是去北境外,不仅路程只有三分之一,而且龙牙真叶的生长数量也远比寒霜冰原多。
“不过呢,去北境外有多么危险,不用我告诉你,”佩妮耸耸肩,“要是你只有欺负我们这样手无寸铁之人的能耐,还是别去冒险了。”
梅芙很生气:“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她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佩妮叫住了她。
她转过头,刚要恶狠狠地问干嘛,佩妮扬手将她的刀丢回给她:“带好你的小刀,万一遇到危险,你那口尖牙恐怕也啃不下魔兽的皮。”
梅芙骂不过佩妮,气冲冲地走了。
处理完这些事,莱拉带着佩妮去了半圆形的酒馆。
两人刚点好饭菜,一个人突然走过来和莱拉打了声招呼:“嘿,莱拉,我已经把东西都搬完了,你去看了吗?你给我找的那间新房子可真不......”
还没说完,莱拉马上打岔,将那人赶走了。
佩妮挑眉看着莱拉:“空房,嗯?”
莱拉面不改色地耸耸肩:“现在确实是空房嘛,怎么样,你要搬进来吗?”
佩妮问:“你是租过来的还是买下来了?”
“现在那一整棵树都是我的。”
“是吗?你们这儿一栋房子要多少钱才能买下来?”
莱拉一挥手:“哪儿需要你出——”
佩妮温和地看着她:“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事了。”
莱拉一愣,笑道:“怎么,你终于看出来我是什么心思啦?”
佩妮摇了摇头,又说:“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帮助我,费心费力,如果没有你,我和海伦小姐还有没有命活下去都是未知数。所以,相比起你为我们费心费力做的事,我这点银币又能算什么呢?”
莱拉看看她,歪头一笑:“好吧,连上家具,一共十三枚银币。”
佩妮从包里抓出一把银币,一枚一枚数给莱拉。
饭后,莱拉去处理事情,佩妮买了一份饭菜带给海伦,她本以为海伦应该睡着了,没想到刚推门进去,就看到海伦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团小小的火苗。
看到佩妮进来,海伦马上将手挪过来给她看:“你看,我能召唤出火焰了!”
摇曳的火苗映着她的瞳孔,照射出小小的骄傲,佩妮见状,竟感觉自己的心中也涌现出一股喜悦。
佩妮笑着称赞了几句,让海伦先来吃饭。
海伦答应着,想要将火焰收回去,孰料放出火焰容易,消散却难,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那簇小小的火苗一直漂浮在她的手里,怎么也不肯散去。
佩妮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想尝试着引导海伦将魔力收回去,海伦认真照做,眼看火苗一点一点变小,几乎快看不到了,佩妮正想夸赞海伦,谁知火苗突然蹿升,凑在一起的两人吓了一跳,连忙分开。
仿佛蹿升只是火焰最后的挣扎,两人刚闪开,火苗霎时消失,只留下一股细细的烟雾。
佩妮动了动鼻尖,似乎闻到一股糊味儿。她转起头和海伦对视一眼,两人看着彼此脑门上被烧焦的几缕头发,面面相觑。
“......以后还是在室外再练习掌握魔力吧。”
“......好。”
等莱拉办完事回来,不留情面地对着佩妮被烧卷的头发嘲笑了好一阵子,气得佩妮赌咒发誓要另外去找一处房子,她这才罢休。
莱拉的树上一共有三套房子,格局都是一样的,只有客厅、卧室和盥洗室。佩妮和海伦几乎一直同床共枕,因此都对一间卧室没有异议。只有莱拉撇了撇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到晚上,房间已经布置好了。佩妮躺在崭新的小床上,看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突然腾升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海伦蜷在她的怀里,已经睡熟了。
直到刚才,海伦才告诉佩妮,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头痛就没有停止过。
佩妮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她们对答案都心知肚明。
“不过,”海伦说,“昨天释放了魔力之后,我的头痛似乎缓解了一点。”
“真的吗?”佩妮对此表示怀疑,她可没听女公爵说过释放魔力会有这种效果。
“唔,下午的时候,我放出那团火苗的时候,好像头也没那么疼了。”
“说不定只是因为您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呢。”
“也有道理...”
在佩妮的疗愈下,海伦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句,很快就睡着了。
佩妮同样劳累不堪,但却毫无睡意。
这几个月来,接踵而至的灾难和变故几乎让她忘记了二十年后所发生的那些事,而兜兜转转,她竟然还是留在了海伦的身边。
为什么?
这个问题,亚当问过她,莱拉也问过她。
亚当满以为她对海伦充满憎恨,莱拉想不到她会为了一个“雇主”而不惧生死。
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任由海伦自生自灭;她本可以去过自己的人生,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不被操控,不被束缚的未来。
为什么,明明已经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回头?
在那天晚上,在熊熊火光里,她看到海伦缩在墙角时,其实已经知道了原因。
她尽可以向亚当宣称,当初她治愈海伦的疫病是为了控制海伦;她尽可以向莱拉狡辩,自己是因为形势所迫,无暇细想才做出种种决定;她尽可以不承认自己的所有心疼和悔恨,但她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如若没有爱,恨又从何而来?
她不知道二十年后的女公爵为何会变得那样孤独而残忍,但此时此刻,海伦靠在她的怀里,她们住在一栋坚实美观、独属于她们的小房子里。她们的楼上是一位可靠的伙伴,在她们的周围,是一片乐土。
幽蓝的月光透过木屋的缝隙,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木屋外传来风与树叶合奏的曲调。佩妮听着海伦绵长的呼吸,在心中感受这份难得的静谧时刻。
也正是这份安详,让佩妮忍不住去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可以让现在的海伦,不变成二十年后的女公爵呢?
因为二十年后女公爵的种种禁忌,她所知道的,仅仅只是女公爵在年少时就外出闯荡,立下许多功劳。这寥寥数语之间所发生的故事,犹如被重重迷雾遮挡,让她无从窥探。
但现在,海伦确实已经离开了曾经的温室,这是否就是所谓“闯荡”的开始呢?
佩妮对此毫无头绪,有时她以为自己正走在那条既定的道路上,有时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出现打破了既定的命运。
对于前者她无法佐证,但对于后者,她原以为女公爵与莱拉之间的矛盾是来源于伊丽莎白,但至少在此时看,她们与伊丽莎白虽有交集,却也并未萌发出什么感情。
这不禁让佩妮怀疑起来,是否她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她不知道,但她愿意去试一试。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在莱拉的宣传下,佩妮带着海伦一起游走在无主之地,用简单的草药和手法为居民们治疗伤病。
正如莱拉所说,无主之地十分缺乏医生和疗愈师。这主要是因为作为掌握疗愈魔法的人,除去被王室征用的圣女,剩下的人凭借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获得富足的生活,基本不会出现在收留难民的无主之地。
因此,学习了大量医术、还在救济院积累了一定经验的佩妮,一下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不过在医治时,佩妮始终记得凯瑟琳医生说过的话,她自问没有凯瑟琳医生那样的心胸,因此通常只用最基础的方法为人治病,而对于普通的跌打损伤,她掌握的医术也基本够用了。
在游走行医的过程中,佩妮渐渐掌握了无主之地的情况。
她们刚到无主之地时看到的荒野和帐篷,属于天生善于采集矿产的矮人族,也有一些普通人类跟随着他们,通过采集矿产,委托商队售卖来赚钱。
擅长制造与农耕的精灵族居于荒野后方,在由凯亚和他的夫人创造出来的乐土中,带领着普通人一起开垦农田,种植食物。
剩下如莱拉一样掌握元素魔力的人则在领主的带领下,作为商队或是雇佣兵外出贸易和赚钱。
与佩妮不同,海伦是因为强大的火元素魔力才被允许留下。因此如无意外,等到她彻底学会运用魔力后,就将跟随凯亚,作为商队守卫或是雇佣兵外出赚钱。
或许是血脉使然,海伦在彻底觉醒魔力后,迅速地掌握了魔力,速度之快远远超过佩妮的预想,相对的,造成的后果同样远超佩妮的想象——
某一天,佩妮正在一个种植水果的精灵人家里治病,主人家好心安排无所事事的海伦去果园摘果子吃,谁知佩妮还没有把主人的断腿包扎好,就看到窗外燃起一片熊熊大火。
一群人吱哇乱叫地跑出去救火,最后还是领主大人出手,才没有让火势蔓延出去,只是堪堪烧了半片果园,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海伦被浓烟熏成了黑头发和小黑脸,茫然无措地说自己只是想跳起来摘个果子,谁知道一蹦一颠,手心里的火唰拉一下就涌了出来。
为此,佩妮不得不咬着牙支付了十枚银币,还倒贴了治病的医疗费——本来果园主格外宽容,只要求她将树重新种上就行,然而佩妮和海伦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哪里会这门技术?
看看自己马上就要空荡荡的钱袋,佩妮实在心疼不已,虽然没有责怪海伦,但她那天晚上翻来覆去地把银币数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人就像魔怔了似的。
海伦看在眼里,一声不吭地跑到楼上敲开了莱拉的门,蔫头耷脑地请莱拉教自己控制魔力。
莱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大小姐的机会,海伦却不像之前那段时间那样任由莱拉使唤打趣。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最后以不欢而散告终。
第二天,海伦一个人跑到了无主之地前方的矿产附近训练,没想到大火和深埋地下的雷鸣石发成了元素反应,引发的巨大爆炸差点儿把海伦当场埋进矿里。
惊天动地的爆炸将整个无主之地的人都吸引过来,所有的矮人都惊叹不已,说从来没有探测出这里竟然有雷鸣石,所有的战士也都惊叹不已,不住嘴地称赞海伦的魔力精深,不亏是凡妮莎的女儿。
之后,矮人们将雷鸣石开采出来,由莱拉带队贩卖到了联合都市,大家其乐融融,狠狠赚了一大笔。
作为大功臣,海伦自然分到了大头,但佩妮看都没看一眼堆成小山的银币,她倾尽全力地用魔力把海伦治好,对着海伦耳提面命,要求除非在她的眼皮底下,否则海伦都不准再练习魔力了。
但也正是经过这两次事故,海伦对魔力的掌握突飞猛进,很快就运用自如。无论是去饭店帮忙点个火,还是自己在荒地里烤小野猪,统统手到擒来,轻而易举。
莱拉对海伦遭遇爆炸颇感愧疚,在海伦掌握了魔力后,她主动请缨,想要给海伦传授格斗技巧,但海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带着M先生在无主之地游荡,很快就发现了战士们的训练场。在那里陈列着许多武器,战士们每天互相搏斗,以此作为训练。
海伦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训练场上,每天晚上回家时,都带着一身青紫伤痕。
在有空时,佩妮经常去看海伦训练,既是为了陪伴海伦,也是为了及时为海伦进行治疗。
她见过海伦连八岁的小孩儿都打不过,被一脚踹得半晌直不起身的样子,也见过海伦吐出一口血沫,咬着牙拼尽全力地站起身的模样。
无主之地经年不散的长风渐渐裹挟上丝丝凉意,吹黄了屋外的繁茂枝叶,吹弯了田野里的排排稻穗,也吹涨了海伦掌心的滔滔火焰。
佩妮亲眼看着那个在书房里对着算术题苦恼的小姐,那个被噩梦吓得尖叫哭泣的小姐,那个面对杀戮和鲜血战栗不休的小姐,一步一步了蜕下柔弱娇嫩的外壳,露出了内里的坚韧与刚强。
一同在训练场训练的战士们,除了莱拉,只有少数人愿意搭理海伦。佩妮心知恐怕是凡妮莎·莱顿的缘故,但她询问莱拉时,莱拉却表示对此一无所知。而看其他人的态度,佩妮也不敢贸然发问。
直到某天晚上,佩妮在矿场上给受伤的矿工治疗好,突然发现缺了一些药材,她只能回家去取。没想到刚进门,她就闻到了极其浓郁的血腥味。
她吓了一跳,顺着血腥味找过去,看到了在盥洗室里为自己包扎的海伦。
海伦的背上有很大一块伤痕,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地上堆着染血的纱布,海伦则笨拙地用嘴咬着纱布,别扭地想给自己包扎。
没想到佩妮会突然出现,海伦吓了一跳,顿时手忙脚乱,既想遮住自己,又要将地上的血纱布踢到一边。
“怎么回事?”佩妮不由分说地挤进盥洗室,板住海伦的两肩,开始查看海伦的伤口。
海伦浑身僵硬地背对着佩妮,不说话。
佩妮见状,直觉有问题,又问了两遍,海伦只是低声嘟囔没事。佩妮就说:“您不想告诉我,那我就去问莱拉小姐,她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要问她,”海伦的声音马上拔高了,“我会告诉你,不准去问她!”
佩妮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满意地说:“好吧,那就请您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海伦的声音又低下去了:“有人骂我妈妈,我就把他揍了。”
“什么!”
佩妮皱起眉,干净利落地处理好海伦的伤口,捡起海伦的衣服给她披上,就滴溜溜地将海伦转过来:“那些臭东西说什么了?”
海伦垂着眼睛瞟她一眼:“你不先问问,我把人打成什么样了吗?”
佩妮挥了挥手:“那些家伙算什么东西,我干嘛问他们?”
“我以为,”海伦顿了一下,“你会觉得我惹麻烦了。”
闻言,佩妮讶异道:“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海伦的肩膀垂了下去:“你一直在辛苦地给人治病疗伤,赚钱养我,照顾我。可我什么也干不了,不是把别人的树烧了,就是一直受伤,惹麻烦。”
佩妮的眉毛越拧越紧,等海伦说完,她严肃道:“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也绝不愿您这样想。您有您能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该做的事,照顾您虽然不是我的责任,但我愿意这样去做。我也从没有想过需要您为我做什么事。”
海伦眨了眨眼,伸手抱住佩妮,嘟囔着说:“可是我想,我想为你做一些什么事,我也想保护你,给你赚钱,就像你为我做的一样。”
海伦这段时间长高了一些,但依然很瘦,佩妮揽着她,感觉这具身体单薄得可怜。
“我知道,但是我们不要急,好吗?”佩妮抚了抚海伦的头发,那是海伦自己梳的,本来就很乱,因为打了一架,更是乱七八糟,佩妮甚至从她的发尾上拈下一片树叶。
无主之地的训练场没有树,只有天神知道海伦这一架究竟怎么打的。
佩妮无奈地把树叶丢开,又问:“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海伦靠着佩妮的肩,闷闷地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打听我妈妈的事,今天才终于弄明白,原来这些人之所以记恨我妈妈,是因为在我出生的前一年,国王想要吞并无主之地,派我妈妈前来征战。就是这一战,领主夫人去世了。”
佩妮一听,终于理解了无主之地的人们对凡妮莎的恶意从何而来,甚至她心有戚戚地想,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凯亚还愿意让海伦加入无主之地,这心胸未免也太过宽广了。
“但是,我下午时又听别人说,我妈妈其实没有强攻,而是提出谈判,想要让领主主动归顺,避免战争。没有想到在谈判的时候,跟随我妈妈的一个部下突然动手,想要杀害领主,领主夫人为了救领主而牺牲了。谈判破裂,战争被迫爆发,但是我妈妈最后没有攻下无主之地。不久后,国王就以我妈妈怀孕为由,‘请’她回庄园修养。”
“如果是这样说,那么过错并不在夫人,为什么他们这么讨厌夫人呢?”佩妮不解道。
“那个部下毕竟是我妈妈的部下,即使她最后以撤兵展示诚意,也不足以消除他们对她的仇恨。”海伦说着,神情渐渐冷硬下来,“所以在餐馆老板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对我说,我妈妈之所以难产,都是报应,都是诅咒。”
“您打他是对的,”佩妮愤慨地说,“如果是我在,我也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海伦笑了一声,又说:“你知道那个突然发动攻击的人是谁吗?”
“是谁?”
佩妮很自然地顺着海伦的话发问,但海伦看看她,张开嘴,却没说话。
佩妮察觉到了她的停顿,不禁有些奇怪,海伦这才说:“不知道,或许以后我会去查查,毕竟,不能一直让我妈妈背负着这种恶名。”说着,她又狡黠一笑,“你刚才说我打得好,其实我没有打他。”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大声地喊佩妮,佩妮感觉那声音十分熟悉,很像某位果园主的声音。她看着海伦的笑容,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那您干了什么?”
“我偷偷把他家的果园烧了一半,”海伦十分骄傲地说。
佩妮:“......那您为什么会受伤?”
海伦还是很骄傲:“这是我去接水灭火的时候,在山坡上摔了一跤,被石头划破了。”
佩妮:“......”
她的小姐确实褪去了娇嫩的外壳,但里面长出来的,似乎不是蝴蝶,而是扑棱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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