溁水的状态瞒不住人，且似乎他也没打算瞒着。

琦玉被缚，总还有琦金琦银铜铁石砾瓦块……顶上来的是另一个避世已久的老前辈，中气十足斥骂流光怎么打自己人，是要正邪不分跟着歪魔邪道瞎**混吗！

叽里呱啦吵得阁主愈发头疼，扬起一抹掺着血腥味儿的殷红的笑，“滚！！”

被震慑住……那只是一刹那的事，随之而来的没顶的耻辱——一个被捡了魔族示弱求和投降的漏成了仙君的小崽子养大的怂蛋，也敢？！

“你——”但她再没机会在殇弃说话了。

半空中突兀地裂开了十余个口子，帮那些曾经主动“避世”的老前辈，余生继续被动“避世”——被天道所厌憎到逐出世界的修者……大概也是正史野史任务史破天荒的改革创新了。

解决好出了问题的人，“哥哥……”小归自认清白再欲上前——

顿在原地。

但溁水……其实一直没什么动静。不管小归第一次、第二次……问候、亦或讨好——他很专注地，极专注地，垂着眼看着目光呆滞日后会由于琦玉那一击伤了主魂就此痴傻的何陶。

树欲静而风不止……从来应用的不只有养亲敬老。领头的人以堪称诡异的方式落败、消失，也可能尸骨无存，跟随他们的联盟里有人跪地求饶，希望留下一条性命，有人不知所措，更有人……

——破釜沉舟！！他们的亲友已经死在溁园、溁洲商行的人手里，如何回头？！

……杀红了眼。

小归眼底飞快掠过烦躁，正好隔壁世界刚刚建立起来还缺待填充的背景板……再吵吵！就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送进去当万年以后那个世界演化完成时人说起的光辉事迹的“创造者——老、祖、宗”！

……阁主的宏伟大业还是没能达成的。

没什么特别的、重要的、非遵照不可的抵抗因素——长老哥哥，不让。

仅此而已，甚至……阻拦的声音都不高，干涩的，可怜的，沙哑的，麻木的……但清晰的，是哥哥的，所以无比重要。

他是最乖的……会都听哥哥的。小归听见了长老哥哥的声音……

像暑伏大旱突降甘霖……心定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过去九天的煎熬、不眠不休的筹谋、一日日从斜日西沉睁眼到晨星消逝、一次次幻听哥哥醒来奔至床榻大喜再大悲……

都是值得的。

“神说：‘止戈。’”

拿起刀剑准备攻击的、提起枪杆准备格挡的，所有的人手里的武器，全都缓缓地、忽忽悠悠地、在主人惊讶惊恐的视线中不受主人控制地飘上了天。

“神说：‘修和。’”

终于有人注意到这个形貌狼狈的始作俑者，但不等生出怨恨与惧怕来，一切情绪，便被同先前妖兽衡谷双翅扇动刮起的夹杂着沙石、血水的腥风泥水不一样的绕指清风抚平。

“神说：‘免灾厄。’”

内心一片澄净安宁，甚至有人径直朝天跪下俯首土地。飞上天的、随着主人沾了杀戮、罪业、煞气的利刃轮转着圈，渐渐消弭，化成滴滴点点的金雨落下。

——引起阵阵惊呼。无分敌我，溁园的、商行的、联盟者……即便是再内心宁静的人也未能免俗——

金雨落在灵力被尽数抽取而沙化的地上，在腐蚀过的泥泞中生出草绿嫩芽。

金雨落在流血不止的伤口、断肢上，血肉骨骼开始违背认知的重新寸寸长出。

金雨落在已死的亲友尸骨上……滴滴嗒嗒，叫人忍不住生出不切实际的希冀……哗哗啦啦，替逝者整理着遗容，圆睁的双眼缓缓合上、狰狞的面目渐渐平和、灰败的皮肤鼓起弹性与光泽……久违的安宁。

也好，也好，得知足，这样就好，很好。人们忍不住闭眼，足够了……这样一份体面。人本不该过分妄念贪求——若是最初没有生出歹心，一切都不至此，既已至此，幸该回头止损。

“！呼——”

一双又一双眼在灭顶的喜乐欢愉中睁开，惊呼不止。那是对于生命，本能地赞美和敬慕……

夏知微也跟着弯了弯眼，虽然小陶是被琦玉夺了魂没醒，但金雨又不会在落到主人身上时故意拐弯，小哥的右臂复原，便将小陶打横抱在了怀里。如今看着气色，小哥已经没什么——

却突然被搡了一手肘，夏知微：？

……段姐？

“去，”段思思幅度很小地摇着头，声音几不可闻：“快去……”她觉得，不对劲。很不对。

夏知微听清一愣，仔细看看……是啊，天地异象过于浩大神妙，她都忽略了——小哥一直半垂着头看着何陶，木然的。姿势……一点也没变过，像一尊泥塑、或者程序卡顿部件不灵的机器。

小哥终于缓缓抬头，震颤的长睫叫人胆战心惊，生怕其承受不住生命的重量，坠着眼帘再度缓缓合上。

眼尾深红，微张着嘴艰难地喘气……夏知微的心随着小哥的呼息揪起又折个。

小归对上长老哥哥的眼睛——痛楚、疯狂……杀意。修了神道……哥哥骨子里也是得是个杀神啊，伪装什么呢？真是。

看得清楚，并准确做了理解，小归笑意愈发盎然：“没关系的。您可以。”不用管那么多。他们都不值得。

当然，他自己也不值得。毁了就毁了，一万年、两万年、三……掌控时间法则，拨动时钟表针，哥哥不会等太久，这方世界会产生新的植物、动物、人类，与诞生新的天道，哥哥可以重新择一教养。

不会像他这般，贪得无厌、无情冷血、叫人厌烦——烦到甚至正式初见就骂他一声“王八蛋！”……回想着，小归甚至笑出了声。

所以……能被长老哥哥亲自动手清理，也在接受的范畴。甚至在所有的结局中，幸运指数的排名持续居高不下。

小归甚至轻松地几步上前，抚摸着颈部诱惑——很难受吧，想逃避？偏碍于中了情蛊生了未解开……未解决的因果不能逃走？又因为情蛊乱了心神没精力斩开？

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哟，杀了小归，世间会自然化为乌有，因果也自然消散。

……就不用再——

溁水近乎仓惶避开了与小归的对视……左右转着头似乎在找什么，小归轻笑，并不着急。眉眼满溢着无奈又宠溺，哥哥应该……不太能看得见，目识不剩什么了。

但……

像有一根发丝拽住千斤烧红了的火炭，绷紧溁水岌岌可危的理智。他再次垂下头，看着昏迷的小何陶。

三魂……七魄……没了十之**，要紧的是先救何陶。先要救人，否则便来不及。先要救人，其他的押后。先要救人……热……不、不热，是假的，错觉！得先救小核桃，自家养大的小核桃，还没看到长成的核桃树呢。

夏知微轻身提气朝小哥掠去，能避过的人就避、避不过……脚尖点过一位仙友的肩膀——有怪莫怪啊，赶时间。

小哥将何陶放在了地上，半跪在何陶身边，手指在何陶脸上游走揉捻。期间流光几次三番想说话，又终是没胆子打断溁水。

——那可不是普通的天地异象！神啊……那可是神！殇弃为神所弃，多久没有神肯赐下一点点福缘了？还是一次性这么深厚……溁水竟然还能沟通神明，向神祈愿，在关键的是神还回应了！

没有办法……没有更好的办法，招不到魂，功德也无法修补那么大的空缺……用旁人的魂魄补魂终究会排斥……除非！

溁水发木的眼波终于生出些波澜——除非，用来补魂的魂魄层次远高于小核桃。想到了办法，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若是以前还需要犹豫一会儿，他也想有朝一日见到大人时给大人看看，他好好的，也让大人安心。以后……都不用了。

……唯一要小心的是怜儿、凌飞羽，凌飞羽——溁水再次修正了称呼，要小心凌飞羽给他下的蛊虫……或许是毒，有些侵入魂魄了，得小心剥离别带到何陶体内。

在小归恨不得吃了他的视线里，溁水冷漠无情、近乎残酷地挑肥拣瘦后，用小归看一眼就心疼的——碎成两半的铜镜割下一团魂魄。

还要抖一抖、甩一甩，在其中剜出不适合的，或者沾了魂毒的扔出去，把剩下的能用的一小点放进去……

嗯，没有办法了，不够契合……要是日后不能好好照顾养着就是傻子了……热、脑子要被烧干了……不、他没有，并指一划！

——清净了，很有效，疼一下，又能清净好一会儿。咦？刚才划掉的魂魄有能用的……摘一摘、废物利用一下，再割一点……那边还能再补补，小陶能舒服些。

……冷静点，要过滤干净，不能把毒带过去……摘不完、疼啊……呃啊、喘不上气了……啊——热……热，好热……看不清，看不清……怎么全都是、摘不干净、干净，手在哪？手呢？割下去……疼——别抖！

得清醒，小核桃，清醒，不能、不能……不……

越来越昏沉的意识……并不受主观想法的控制……

手臂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