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活人

“——你家梧哥还没信儿?”

……夏知微彼时正对着一片林海发愣——

亘古不化的寒风吹打枝条噼啪,棕黄老皮上生长的墨绿叶片披着霜。这里积雪皑皑,万物沉寂,不应该养性喜温暖湿润的修竹。

夏知微会想起……总是闷黏的饭、被教切菜时她摩挲到的指腹的茧……

闻声倏地抬头。

思绪飞快收敛,恰到好处地不露分毫,勾着唇就笑:“怎么叫没信?”夏知微并不意外会把人招来,毕竟那也算这山头、乃至整个北岭的主人。

——上玄掌门。于静缔失笑,抻出一张斗篷从背后给夏知微罩上,“修者自不避寒暑,但夏姑娘也小心些。”

“小心、小心着。”夏知微一边从善如流系好绸带,一边连声应和简直敷衍至极。“我听话着,但掌门上一句问的好没道理……”

“——天下皆知、天下不知你还不知?溁水首座近期去魔界考察……公费出游和你们上玄培养的优秀子弟游山玩水……呸、商讨仙魔大局,协定两族关系,争取下五十年、一百年的和平友好,为共赢未来奠定……”

饶是养气功夫素来上佳的于静缔,也被说的额角狠狠抽搐几下。虽然那可能更源于夏知微提到了某个可称为上玄禁忌的孽徒……

于静缔心知问不出什么了——溁水君上自两年前醒来,雷厉风行下手改制,言行举止无一偏差,待人接物周到如常——但据他的消息网,君上一反常态,从未与袁璃、夏柔两人接触……

在夏知微开口再次感谢“上次各大门派齐聚溁园,还要多亏了贵派的卓越人才,继承家业率领兄弟姐妹仗义出手。可惜那时候事物繁杂竟也没注意,就让令师弟那么走了实在过意不去……”之前,于静缔深吸一口气:

“夏姑娘既然来了,不妨四处走走看看。归峦君上的故居旧物都保存着无人擅动,上玄绝无忘恩负义之人。”有!也都死绝了!

——别问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放弃,别问他为什么那么顺畅地联想。

***袁茗卿前脚走!而那见鬼的家伙走的前一脚就给他叭叭了一遍!!

……那的确事实。

虽然魔界方面碍于两年前仙魔之间并不友善融洽的关系,死不承认曾深入战场拉偏架,只坚称是为了趁火打劫。当然后者或许也是事实……在溁园和商行顾忌不到的地方给所谓正道放把火,然后目的精准明确又清晰地打正道的劫。

非常之具有魔族与正道势不两立的千年风范、血脉传承、良好品德。

于静缔碍于上玄的小胳膊小腿不好参与,只能力所能及顺手牵羊扣下一个袁璃。

他是知道君上对于那两个只会咩咩叫的小羊羔有多看重的……把人护好了就是大功一件——但不意味着于静缔不想为君上真刀真枪掠阵助威。

而有人干了他想干、但出于客观因素干不了的事,理论上换任何一个“有人”,于静缔都相当高兴,能释放百分之一百二的热情恨不能从此结拜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脱胎换骨变成真“友人”。

……除了杜芮蒂!

——那个********!!!!!这并非简单的仙魔之别,早在第一次见面……更有甚者那倒霉玩意还……

夏知微没管于掌门内心的丰富澎湃,她不仅知道茗卿几天前才走,还清楚在那之前两人曾相当客套:

这个夸夸“璃兄还真是性情低调、不慕名利啊……”那个赶紧自谦再夸夸对方师弟。这个“……静谛亦听闻夏姑娘惩恶扬善帮扶弱小,侠义之名遍及乡野田间。”那个再夸夸对方师弟……

总归是不大在意的……反正茗卿没吃亏,兄弟之间开开玩笑嘛。

信步而上。实际上问天涯那七千一百九十五级石阶,在一众崇山峻岭中并不十分突兀,只是大部分时候修者都能凭借灵力修为横冲直撞御空而行——

但怀着某种……尊敬吧,夏知微选择脚踏实地。

也是这个时候,她或许诡异地共鸣了些微天机阁徒步登涯规矩的设立者的心态。

松柏纵横,针叶弥漫,参天古木拔地而起,苍劲强硬破开极为沙实的冰盖。

夏知微不时得伸手扒开挡路的树杈,微茫阳光艰难撒进缝隙折射出一点清新的翠绿,久违的新雪和冰粒混合出的气味慢慢透过鼻腔游走腑脏,沁沁凉。

……“太多了——你带酒来不就是给我的?我拿粥填了肚子还怎么喝。”

……“刀落下的时候,手不要抖。夏知微——否则切出来的菜是不会对齐的。”

……“是啊,我家……南疆那边是有这个叫法——虽然溁水坚定拒绝,但我觉得知微完全可以唤我阿棠。”

……“【不要让猫咪独处。一棵梓树会很孤独。耳闻目睹皆为虚妄。合格骗子骗过内心,所以请保持顺从。】”

……再不会有哪棵枝桠上倚着个人来迎,死亡代表的意向延迟了五年之久却仍然准确回旋并射穿心脏。

那意味着不相见、物是人非、空寂寥落会瞬间吞噬胸腔,而限定词是“永远”。

“……但最后你一定会哭的。”……哥那时的神情很无奈,纵容又十分绝望——他笃定,夏知微一定会哭。

夏知微想起——

所以虽然同处一峰,但她与阿棠棠总被有意无意地隔开……小归还曾添油加醋挑拨离间哥喜欢她想要独处……

所以再次涉足上玄止步山下,她没机会“触景”,自然也不会反应过来“伤情”……

所以……

继而脑海零星地闪现着片段:

阿棠棠无神的眼睛、小哥腰腹处被刺穿的淋漓血迹、拎着坛子畅饮后带着贿赂以及封口意味的笑、夜夜不眠后面对各式朝阳升起的波澜不惊——

——最后定格成一碗老红色、极诱人的肉。

满桌上独一份放在她手边,色泽漂亮,香软酥烂。有小哥特意为她做的这一显赫令箭,除了夏知微也没人抢,小半年没见过荤腥……美滋滋地全入了口,还狭长着的眼睛幸福地眯成一条缝——像一弯新月。

而山林间的清亮剔透的月色、矫健飒爽的剑舞、悠扬旷远的笛音,都不会再有了、都再见不到了。一如……“再不会有哪棵枝桠上倚着个人来迎”了。

夏知微从来知道归峦仙君不会长留。

无论是渺远荒诞近乎被渐渐遗忘的“书”中隐世而居,还是蛛丝马迹林林总总各种极尽暗示之能的死亡预兆……

——但她从来不知道:她见不到阿棠棠了。

……

于静缔再次帮无知无觉、机械前进的人清了路。

“……你跟上来啦。”夏知微木然道。

这再给面子也只能解释作平淡的陈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更何况夏知微全部情绪都被榨净抽干,没有一丝结余可供装一装面子情作出疑惑。

于是上玄掌门也只淡笑着点点头。于静缔不时言语几句,没得回应便自己讲下去。

并不振聋发聩,平淡温和如同白水。慢慢唤回拢住飘荡不知归路的游魂,“……不是告辞了吗?”夏知微嗓音微哑,带着点自嘲。

“我觉得……方才失态了,抱歉。”于静缔很优雅地一礼。

“……”夏知微从混乱的、干涸的思潮里艰难抓出一条,慢吞吞道:“……我以为你会、啊,该指责茗卿,太气人了。”

“……君子不背后论人是非,”于静缔理了理衣袍袖口,笑容和煦,眉目俊朗,声音里似乎夹带着些隐秘的、又不自禁的情衷。“君上为我加冠,君上赐字观棋……那,总不敢辜负的。”

夏知微明显愣了下,顿了顿勉强岔着话取笑道:“忘恩负义——上玄掌门?!”这种东西也能做君子的吗?……不会被吞到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且远的不说,两年前溁洲之变……对上玄非议不小的。当然,夏知微能理解……谁也不会预卜先知、晓得小哥那么厉害放了个大招把所有人命拉回来——在此之前可不就二选一么,还是选哪个都不保赢但一定会有小弟子们损伤的局……

可也从另一个角度佐证:掌门掌门,掌满门生死兴亡,在其位谋其政,是非从不由己。

于静缔从善如流揭过不提,但对于夏知微的疑惑从容一笑。“我要活着。”

“世人窥君子之德,总于先贤史册——或世事昏沉无道,君子不容;或世事积弊沉疴,不容君子。”

“我立在世间,做个活人。”

夏知微看于观棋,其人姿态悠然闲适,像每一句正常的问答,浑不似刚刚说过这般惊天骇世的话。半晌,郑重拊掌。

“……”不是好走的路。

——夏知微欲言……又止,只祝道:“观棋,所求皆如愿。”

于静缔歪着头伸手揉了揉夏知微的头发,“那么严肃啊……咳!怪不得、怪不得……两位君上总喜欢玩我们这些晚辈的头发。”……最吃香的就是毛茸茸的某个白眼狼了。

夏知微对观棋这种占便宜的行为不置可否——主要是这家伙动手快、撤退更快……“茗卿有提——”他要去哪吗?问茗卿吧,那家伙竟然还搞起神秘主义来了,啧!

“哦、对了,你没碰见一个……嗯,”于静缔措词片刻,“和你们很像的……就是言谈啊、性格啊、一些生活习惯还有……优越感,没碰见吧?璃兄的意思是,提醒你不要深交。”

夏知微似懂非懂点头。这指向性有点太明显……又一个老乡?!真是……出省后见了口音亲切,出国后听见汉语亲切,一言不合给弄到异世界……讲真,送俩土豆子过来她都能含着热泪——

蒸煮炖烤切片儿切块儿嘶溜嘶溜……呃、要真是土豆,那大抵得从嘴里流出来。

重要吗?

……不重要。

若是为人正派,作为幸运前辈搭一把手是应有之义,但既然茗卿特意提……大概还是有什么问题的。

摆摆手,示意没问题。夏知微提出要在山上留些日子,再多看看。

聊了两句,于静缔欣然应允,翩然离去,又派当年在夏知微面前眼熟的黄师妹查缺补漏,周到至极。

……

…………

“——你家君上有信儿么?”

“……有。——如果你想的那一位,和我指的,相同。”

“可是,”那回答明明近在耳畔,却又渺远似天边,“上玄全体铭记第三十七位太上长老,本门主在位一日掌权一时——渡厄峰便不会易主。”

“但仙君归峦,又与鬼主杜棠有什么关系呢?知微,你得晓得……终归是——”

“人鬼殊途,阴阳陌路。”

还记得袁茗卿和夏知微从北岭回来,微生梧给他们庆功接风那一段饭的唯一一个肉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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