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说吧说吧。
“知微,你给茗卿讲讲。”
“……而且我也觉得,荆夫人一举一动确实有些刻意,像总在强调,她是贵女。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荆夫人很可能不是兰姑娘,嗯……但她身上确实看不到鬼气,可能——”
“啊,那应该是什么时候掉包的呢?”
“你们。是来抓鬼,还是查案啊!”荆夫人打开房门,依旧笑得温婉。
微生桐的声音不算严厉,但坚定不容反驳,“抓鬼也需要您的配合,夫人。”
袁茗卿也劝,“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您把实情说一说,我们也好有针对地布置不是?”
“我的丈夫不知所踪!村人离奇消失!我家宅院不宁!哪一件不是实情?!溁园弟子?梧桐巷?不过如此!一群无能之辈,倒是贯会找借口寻理由!”
夏知微没觉得有什么,只想着大抵是踩中了尾巴。但微生桐和袁茗卿同时皱了眉,这个口气……
“我就是荆夫人!荆兰氏!我是兰家唯一的小姐兰周!”
微生桐不管她的发疯,怒道:“溁园不过如此?你那仙修姐姐是何人,给你这么大底气。”
“玉楼,紫陌儿。”袁茗卿缓缓说,“荆夫人,可对?”
“……”
“我不觉得,小小临仙府,还能生出第二个身、份、贵、重的仙师。只是不知道,富庶清白的兰家唯一血脉,什么时候曾寄身花楼?”
袁茗卿声音平缓,却笑得有些残忍,把人带了十余年的面具轻松揭下。
“啊?”夏知微去看知秋。
“虽不一定,玉楼之人大多出身风尘,但上七牌却实打实的。首牌花名赤怜儿,真名凌绯羽。”
“那你们想干什么?她贵!贵人!她死了那么多年都有人念着,我呢?我就活该低贱——!”
“活该死在那些贵人手下!活该——”
夏知微惶然避开荆夫人的视线,袁茗卿咋舌不敢说话。直面这些,和现代社会看剧时作为背景的悲惨,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们说不出话。这一句话,就代表评判一个人的一生。
“我们是为抓鬼,就只为抓鬼。至于你的那些……勾当,自有官府定论,我们不做干涉。”
微生桐坚定的声音打破夏知微和袁茗卿的不知所措,也撕裂荆夫人的歇斯底里。
“现在,我们怎么称呼您?”
“荆夫人。”
微生桐下意识皱眉,试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爱荆书呢。”
“我不该爱他吗?”荆夫人反问,“我每天给他半个馍吃,给他穿我的衣裳,给他学楼子里的诗,我还不爱他么?”
袁茗卿:……虽然但是,他没听懂。
夏知微:听不懂,但似乎……这不是什么好事吧?
半个馍,会饿死吧?衣裳,女装?楼子里的诗,淫词艳曲吗?
“他送我花,为我挽发,许诺此生不相负,功成名就定报答。”
“他爱我。”荆夫人这样总结。
“我们两情相悦。”
“和他换婚书的人是我,和他拜天地的人是我,和他柴米油盐朝暮相对的人也是我。”
“所以呢,荆书在哪?原来的兰姑娘在哪?”
“不知道,他走了。兰周么,呵——哈哈哈,她死了呀。你们是觉得她来找我了?那又怎么样,她死了。”
“我活着。我活生生享有她的一切,她的金银,她的华服,她的地位,她……的男人,死了的就是死了,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她的身体任我修改,她的喜好任我掩埋,她的身份任我取代,她的名声任我败坏,她的夫君任我宠爱……”
“她,死了,无人记得,没人祭奠;我,活着,有人看到,被人关注。”
“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
“我要一直活着!”
微生桐闭了闭眼,死人争不过活人么?
不,得不到的……才会被一遍遍修饰美化,让身边的人至死都追不上。
活人,争不过死人。
“把你知道的,最好都说出来。”
“说什么呢?哼……就说那年大雪吧,这个地界儿少见雪,来了好多仙家子弟赏梅赏雪。楼里生意好极了,可惜我还没挂牌,只能哥哥姐姐们赚钱。与我没有关系。”
搬一只矮凳坐,斜倚着门,荆夫人叹一口气,雪肌朱唇,眉眼如钩,比她口中的哥哥姐姐更添几分媚色与妖娆。“他快冻死了。”
“拽着我不让走,嘴里念叨着酸腐道理,还不如一个馍能饱腹。我呀,自然是给了。他许诺一定会报答。我凭什么信?抓在我手里的才是我的。”
“但他在我手里没出息,骨架都长成了,也不能卖给妈妈。实在无用极了。”荆夫人眼里竟有实打实的可惜,为着不能把枕边人卖掉换一个馍。“他是书生,我就要他念那些背了会提身价的词曲。”
“我和他说,等我挂了牌,他就有一个馍能吃了。”
“他和我说,小粥,我一定以后要这里没有你这般身世的女孩。”
“我听不懂,他还不如说会给我吃不完的馍。我没等到挂牌,也没等到有人救我这般身世的女孩。”
“听说我吃了两百多个馍,楼里妈妈要把我送给一个两百多岁的老家伙。”
“兰周那会六岁多,抓救命稻草一样抓我,她说她能救我。可小粥不想被救,小粥只想要馍。”
“两百多岁的老家伙一定很能吃,大概不会在乎多给我一个馍。然后兰周就很生气。”
荆夫人恢复平静,还温温柔柔地对夏知微一笑,“她就这么笑,她……可真好看,也很善良吧?”
“老家伙自己不用吃饭,还指望他给你馍?兰周这么说。我好害怕,好饿啊,求她。”
“她买了我,楼里把别人献给了老家伙。兰州身体很不好,经常生病,她一病,所有人都不得消停。她病一场,就总有人会死掉,病死的,横死的,累死的。”
“她没那个心力再买人调教,最后的时候,她床边就只剩我了。人都死掉了,可怜我还要再买。”
“你杀了兰周?”
“——诸位,开茶会呐?”许渺不见耍酒疯的颓唐疯癫,笑意不达眼底,“我出去转了一圈,那村头的老乞丐换了词,说见了鬼,鬼要吃小孩。”
微生桐声音拔高,“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许渺仍然慢条斯理。
微生桐却三步并作两步拨开门口的荆夫人,向昨天了解到的一家没了爹娘两个哥哥带一个妹妹的茅草房冲去。
夏知微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心跳得极快,却顾不上它,拉上茗卿跟着跑。袁茗卿挣开,低声:“夏夏,你先去。”
荆夫人整理好被微生桐推搡乱了的衣裳,看袁茗卿也要往外走,便问:“不听了?”
袁茗卿信步而去。稳重坚定,似胸有成竹。
“都走了,那妾也去看看吧……许仙长不去吗?”
“我去了,不也是拖后腿嘛。”
“许仙长的意思是,妾不该去?”
“是他吗?”
“妾听不懂呀。”荆夫人无辜摇头。
人都出去,许渺扔出一张符,符纸无风自动无火自燃,最后飘然落地。“无鬼么?”
“定!”
战正酣时。
微生桐布了一个结界护住茅屋,其上的凤凰鸣啼不止,每每夏知微力有不逮时便会发出攻击。
夏知微以双目细查那黑雾动向,手忙脚乱地用水绳进行牵制,找到破绽便是一击魂魄冲击。
袁茗卿赶到,手托那四四方方的棋盘,衣衫齐整不染尘埃,一派高人模样,大喝。
那黑雾竟真被定在原地,夏知微惊奇地看茗卿。茗卿……不是不会术法吗?
黑雾翻滚,挣扎着要从袁茗卿的束缚中逃离,挣不出便厉声叫嚷。但就效果而言,无论视觉上的吓人程度,还是逃跑进度,都不是很尽鬼意。
——还没昨夜的荆宅刺激。
微生桐也不再偷闲,随手甩出一段藤蔓,藤蔓汲取黑雾生长,又用长出的新枝将其缠紧搅碎。“一只残魂,不是鬼。看看三个小孩儿怎么样,没事就回去吧。”
“没事儿。”许渺施施然一巴掌一个,全部拍醒,“全仰仗凤王陛下出手果断,连吓着也未曾。走吧。”
巧妙地躲开小妹妹的口水攻击,扶起了较成熟正在拜神仙谢恩的大哥,许渺脚步不停跟上微生桐。
袁茗卿在后面和夏夏解释,“这不是什么术法啦,也不是这棋盘的功效——事实上我还没摸清。我确实没有攻击手段,但从咱们几个里也能看出这修为还算不错。”
夏知微琢磨出一点熟悉地味道,“那其实是高阶修者对地阶的灵压?”
“嗯。撑场面还行,也不至于拖我们夏夏后腿~”
夏知微:“……真有你的。不过你学溁水学的也不像啊。”
袁茗卿撇嘴,“梧哥那是浑然天成,你家这个,叫照猫画虎。”
夏知微眨眨眼,“呸呸,乱用词,梧哥没打你真是好性儿。我们一会儿还要去找兰周的尸骨吗?还能找到么?这么久了,荆夫人不会随便扔哪里了吧?荆书是被兰周的鬼魂因爱生恨杀了吗?”
“兰周她就在家里啊。”荆夫人慢悠悠地才走过来,闻言很不解,说:“夏仙长不是都感受到她的视线了吗?”
夏知微:!
一身冷汗,她……和一具尸体,呆在一起?
袁茗卿虚揽着夏夏,轻拍手臂,别怕。“在哪?”
荆夫人面无异色,笑着指指胸膛。
夏知微&袁茗卿:!
妈呀!遇到变态了啊!!
夏知微:她指的是心还是……
袁茗卿苦着脸,他觉得是胃。不行,“哕……”
嗖——一张符擦着袁茗卿脸颊飞过,炸开。
这才是真正的后怕。他与死亡刚刚擦肩。
袁茗卿僵硬地回头,地面焦黑爪子搭在自己的鞋帮上。
——如果没有那张符……
——不,是如果没有梧哥设的护罩……
刚才粘贴存稿修改格式时突然发现墙上贴着一只虫子……我反省,或许我把夏夏写的过于胆大和心大了……
求评论求收藏……我依然期待着你。
如果一无所有,如果一人不看……今天打稿时真的犹豫了,我在想,在怀疑,这篇文完整了又怎么样呢?我不愿意这么想,我期待看到【本文完】的上一页里那棵漂亮的梧桐树。
我依然,期待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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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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