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安慰

安然走后,秦斯年望着屋子里面静静燃烧的烛火,呆立了半晌,屏风之后的人传来了轻轻的叹气,未等他出声,便缓缓走了出去。

“如此看来,她嫁到亦王府,真不过是时间的事了。”

兰亭公子一席白衣,轻叹,一句过后,伴随着胸口处的痛意,他又禁不住轻咳,面色更加苍白了一分。

秦斯年有些担心的回过头去,不过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冷笑。

“看样子,你是真没几年的光景了。”

“你就那么盼着我死么?”兰亭公子苦笑。

“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不希望你死。”顿了一顿,他轻轻的抬起了头。

赵兰英未曾想到他会如此作答,有些自嘲的笑了一笑,“当日禅空大师说我活不过三十,可我依旧等来了今天,往后的每一天于我而言,更是赚的,我不觉得亏。”

兰亭公子轻描淡写的笑笑:“说来还要感谢你这些年的种种奇珍异草,才能让我撑到如今。现在想来,你也不过是怕我走了,安然会伤心吧。”

秦斯年目光幽沉,没有说话。

“只是我若离开,也不过是摆脱了这尘世的困扰,说不定也并非坏事。可是你呢?你能解开这世上所有的毒,可你身上的离恨草之毒呢?太后骗走了你的祁山蛇胆,你说给就给,难道你真要这样忍一辈子,让那离恨草带给你的痛苦一生都留在自己身上?”

“兰亭公子还是多多操心自己的事吧。”

“我走之后,玉棠山庄的担子注定是要重回你的身上,这个势力虽然可以助你扳倒宫中的那股暗流,但同时也是一只很可怕的导火索。你就算是拥有过人的智慧,也真能抗住这么多的漩涡?”

“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这些又有什么可怕的。”

一句“最难的时候”,生生将兰亭公子的思绪拉到了十一年之前,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了母亲,被人当做娈童关在一间狭小的屋子不见天日,又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离恨草融在自己身体当中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说他是地狱里面爬出来的人,的确一点都不过分。

兰亭公子默默的叹了口气,却也不知该多说什么,静静注视着前面紧闭的房门。

“如果我们能永远待在这里该多好啊。”兰亭公子长叹,“说来终究是我们没这个福气。”

“可我们若什么都不做,那我们的子孙,华国的后人,只会陷入比今日的华国都可怕的漩涡。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宦官天下’,乌云蔽日。”

这是秦斯年今日对他说过的最长的话。

他轻轻的从椅子上面坐起身来,走到了榻上,轻倚床头。

“时候差不多了,几天后你也要回到山庄去了吧。”

“嗯。”赵兰亭点头,“楚夫人让我多留几日,可是如今看到安然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我也便不好多留了,两日之后便走。”

“你走之后,好好静养,莫多劳神。”秦斯年有些疲惫的垂下了眼帘,“有什么事情都不必考虑,她的事情,有我。”

“我知道。”赵兰亭默默点头,微微后退了两步,一样的话,可这些话,他更该是说给自己听的。

“反正马上就要走了,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你与安然,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有一句话我也必须提醒。安然虽好,可是如若她真的成为了你日后的软肋,我倒情愿十一年前,她没救过你。”

烛光摇曳,东厢房的此刻格外的安静。

秦斯年闻言,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赵兰亭默默的走了出去,晚风清凉,楚安然的屋里灯还亮着,听说袁家的那个小公子来了,他那张碎嘴,怕是要在这里吵上两个时辰了。

可不管怎么说,安然总算就要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多少应该是开心的吧。

屋里的人操纵着这整盘的棋局,甚至编了一个毫不沾边的故事,伪造了自己的过去,逼她死心,现在看来也是对的吧。

兰亭公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面色如雪,白衣如仙,周身的冰凉与皎洁的月色融为一体,周遭一片清凉。

#

楚安然用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哄好了小袁公子,也只能算是让他打消了一起去夜集的心思,将他打发走了。

一阵困意袭来,楚安然就这样睡到了第二日的天亮,想起了昨日秦斯年说过的话,她一连吩咐厨房做了全部自己爱吃的菜来,吃的自己连连打嗝,倚在椅子上面做不起来,只是吃了一片小瓶子里的药丸,便顿时周身清爽。

还真是个鼎好鼎好的东西,她很快就不觉得撑。干脆就足见轻点跃到了树枝之上,翻起了昨日秦斯年给他的那本册子来。

平日里楚安然最喜欢用的就是短刀。习武之人常常用剑,剑身较长,杀伤力也不小,所以最好连成。

安然也并非是没有练过,只是她这样常常在外头东奔西跑的人,没事就揣着那个东西多少是有些太不方便。扬苏城这地方民风淳朴,也没有几家是习武的,她若是每日扛着把剑出去总归不是那么回事,所以便在十岁的时候听从的师父和二哥的意见,换成了短刀。

可是像短刀这样近距离的杀伤性武器,却是最不好练习的。安然她没什么长性,刚上手的时候因为把握不好力度而搞的自己一手是袍,没过多久便放弃了。

眼下想要重操旧业看来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胜在那“梅隐公子”的画作十分的生动形象,随便几个图看着浮夸,实则就是一个招式,楚安然不过随便笔画两下,就大体明白了其中的要义。

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安然只听得树下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唤她,才回过了身。

“楚安然,你在树上干什么的,赶快下来!”

树下的人看上去小小的,神色当中似有一丝急切。

并非是这可树有多高,只是那袁士涵本身倒也算不得高大。楚安然又见他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今日的小袁公子看上去倒是和往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有几分的不同,他一身鲜亮的蓝色,头发高高束起看上去格外的精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来找安然寻热闹,而是参加什么游园宴会的。

“小袁公子,你怎么又来了。”楚安然仔细的将手中的短刀揣回了袖中,“我昨日不是说过,不打算去夜集的么?”

“我不是来找你去夜集的。”

小袁公子一本正经的鼓起了嘴,说来他今日一脸严肃的样子,也是颇为让人震惊。

“那你为何今日又来?”

“安然,我想问你,我们到底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冷不丁一句话将安然问白了脸,“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我们当然是好朋友了。”顿了一顿,楚安然又道:“除了我的师父和家人,你的确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只有你能任由我怎么欺负都不还手。”

“那你觉得我人如何?”

又一句话让安然的脸更白了一分。放到以往她定然不会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可是耐不住袁士涵这般认真的样子,只得想了一想,应道:

“若论仗义,你在我的朋友里面,若为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了。更不用说你为人谦顺守礼,颇能讨得长辈喜欢。”

“这么说来我还是有些有点的了?”

“你傻呀,这世上谁会没有优点,更何况是我楚安然的朋友。”

“那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

这下楚安然是彻底懵了。

小时候的……约定。

“你别装傻,楚家的人都知道,你本人也定然知道,我们儿时是定过娃娃亲的。”

娃娃亲?

这桩亲事二哥的确同她提过,可在她的印象当中,全家就没有一个人将它当回事的。就哪怕是一个月前她急着为自己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定亲文书,想到的也只是师父,并未想到小袁公子。

说来他们两个自有记忆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相处的就如同哥们儿一般,从来也没人提起过那桩亲事,怎么这时候他还开了口了。

关键是他不光开口,此刻竟然还一脸认真的伸出了双手,低下了头去,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木鹤,静等着安然手下。

在杨苏,两家交换彩礼定亲之前,男公子都会送给未婚妻一个亲手制作的木雕,她若收下,就证明是应了这桩亲事。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安然明明已经醒来了多时,此刻却觉得仿佛置身于梦中。

不论如何总得给这孩子点儿回应吧。楚安然无奈,想了又想,遂开口道:

“那个,袁公子啊,你说我们两个从小到大,下河捉鱼,上树捉鸟,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事情都干过了,亲的就好像家人一般,你将来想求我做什么都行,唯独当年那桩亲事……”

“这有什么不行?”小袁公子皱眉高声道:“我们袁家虽比不上天顺城里的大户,可是在却是扬苏城里最能配得上你们楚家的。我虽然平日里话多,但是别人家的姑娘来找我玩儿,我也从来都是爱答不理的。那是因为我心里一直都只有安然你一个人。”

这话从他这样的童颜口中说出来,总给安然一种欺负小孩子的错觉,她无奈的长舒了口气。

“袁公子,我……我很感激你这么重义气,一直都拿我当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也不必只跟我一个女性朋友要好,像你这个年纪多交几个好的朋友,我也不会生气的。”

“楚安然,你不要拿我当孩子了,我虽未加冠,可到底也长了你两岁。”

“这跟年纪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心智尚未明了。你嘴上说了想要跟我过一辈子,心里就得我可能是最适合跟你过一辈子的人。不过是因为你小时候太过羞涩,未曾交往过其他的异性朋友而已,你若是跟了我,反倒马马虎虎,会后悔的。”

就如同是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楚安然倒是难得的苦口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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