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剑唯见我

啊,真是好孩子。

盛凝玉扫了原小公子一眼,眼神更加慈爱。

她已捋顺关系。

面前这位小公子是原道均的小儿子,原不恕的亲弟弟,她也曾见过,名叫——

叫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呃,“原小二”……?

盛凝玉默了一瞬,略过了这一节。

总而言之,原道均那老家伙脾气暴躁、初具人形,还不听人话,生得儿子却是顶个顶的好。

只是没想到原不恕竟然成婚了,他夫人香别韵盛凝玉未曾见过,但能被那一位脾气耿直、持心澄澈且半点容不得沙子的友人喜欢上,定然也是个……很能忍的姑娘。

她该补一份贺礼。

盛凝玉思绪跑偏了一瞬,在回过神来时,局势却愈发势如水火。

“褚家如此可并非待客之道。”原公子冷下脸来,还带着婴儿肥的面孔,竟是有几分长兄原不恕的冷肃,“既如此,恕我不奉陪了。”

“哈,可笑!你以为我们褚家家主还会缺医修么?不过是看你们可怜,顺路为之罢了。既然你云望宫不识抬举,就别怪我褚家不顾世交之情了!”

嚯。

打起来打起来!

盛凝玉兴致勃勃地看着,还不忘拽了拽谢千镜的衣袖,凑在他耳旁,用气音道:“你可以先走。”

谢千镜扬起嘴角,语气温柔:“原小公子确实青春可人,年华正好,不怪道友你想早些将我赶走。”

盛凝玉:“……”

“道友”被说的和“道侣”似的。

这人是还没出戏,还是又在阴阳怪气?

眼见周围的云望宫医修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盛凝玉立即挂起真诚的假笑,刚想要补充什么,却见原公子身后的一个姑娘突然身体僵直,霍然抬首之时眼神也变得凶狠,而后直直冲着原公子扑来!

她的脸上布满裂纹,宛如被摔裂的陶瓷,皮肤更是发青,透着一种僵硬的古怪。

与那日她刚刚苏醒,即将走出弥天境时,所见到的那四个尸体一模一样!

“小心!”

盛凝玉当即大喝,她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推开了原公子,又自己旋身避开,随手捞起了一根脚边的树枝,毫不犹豫的挡在了身前。

幸好,褚家已经乱了起来,倒是没人来深究她会剑法一事。

“是傀儡障!这小姑娘中了傀儡障!”

那傀儡障倒是真不负盛名,一缕红雾犹如穿云之箭,哪怕被抵挡的瞬间也不消散,而是化作了十一根极为细密的丝线,任意在空中乱窜,一时间就连盛凝玉也有些棘手。

在一片混乱中,褚乐最先反应过来,扬声道:“不要自乱阵脚!有符箓的用符箓!没符箓的用剑气抵挡!”

话音落下,就见那些褚家家臣似乎反应过来,随后这符箓漫天的撒,简直和纸钱似的。

真是有钱啊。

看来东海褚家这些年是愈发鼎盛了。

盛凝玉心下感叹,转过脸:“符箓对这玩意儿有用?”

原小公子一边护着身后的小弟子,还抽空喂了那女弟子一颗清心丹,手忙脚乱道:“自然是有用的,这是东海褚家专门为了对抗傀儡障而请人研制的符箓!”

盛凝玉瞟了几眼,眉心微不可查的一皱。

这符箓上挥着的灵纹怎么这么眼熟?

不等她细看,那边已结束了战斗。

到底人多势众,纵然这傀儡障再难破解,在褚乐漫天的符箓攻势下,也弥散的七七八八。

消灭完最后一根丝线,褚乐收回手背在身后,抬起下巴傲然道:“不过如此。”

轻狂少年,天地难压。

盛凝玉想起什么,低头笑了一下。

她没留意,身后的谢千镜已静默无声许久。

褚乐手下的那些家臣剑修自是一叠声的吹捧,只是他斜眼望去,却见云望宫那一片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万一一盆冷水浇想,褚乐突然觉得无趣起来。

他不满地上前几步,站在了原小公子面前,余光瞟着盛凝玉:“我们救了你们,你们竟是连声谢也不道?这就是你们灵恒原家的礼数?”

盛凝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下正在思索,却忽得见褚乐身后有一人一直垂首。

不对劲!

盛凝玉手中空无一物,她心下一沉,却见那人已然向着褚乐扑来,此刻言语的提醒都再无所用。

其实方法有很多。

褚乐身后的家臣剑修,褚乐自己身上的俘虏,身旁的原小公子也不会袖手旁观,而她……

她连剑都没有。

盛凝玉想,她不必出手。

她沦落于此的根源,或许还和褚家有关。

电光火石间,脑中无比清明地将利益分析得清楚利落,而盛凝玉也再不迟疑,悍然出手。

手中无剑,就以右手为剑!

刹那间,林中寂静,山间无风,连虫叫鸟鸣都不曾出现。

好似时光在这一刻停滞。

——九重剑第四式,静。

这曾是盛凝玉最不喜欢的招式。

“静”有什么好的?

她就喜欢热热闹闹,花团锦簇。她总要到处乱跑,各地都有一二友人相伴玩笑,把酒言欢,这才不枉生在天地间。

但在棺材里孤自六十载,盛凝玉体会到最多的,就是“静”。

那些喜乐悲苦,人间盛景,众生无度——

她都看不到。

黑暗无际,犹居囚笼。

无风无雨,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无月无明。

唯见我。

盛凝玉将这一路上积攒所剩的所有灵力全部凝结在指尖之上,她缓缓抬起手,眼神随着右臂一路往下,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认真的、不含任何情绪地看自己的右手。

疤痕蜿蜒犹如泥鳅翻腾,血痕深浅未愈,手骨突出,颇有嶙峋陡峭之意,恰如她此刻境遇。

月入泥沼中,不知身前路。

但。

还能握剑。

盛凝玉蓦地一笑。

而随着她的动作,原先好似被停滞的时空在这一刻重新流转,大地重新开始震颤,随着盛凝玉旋身轻巧落在那中了傀儡之人的身侧,指尖轻轻一抖,一道无形的剑气破空而出,直指要害——

应声而倒。

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阵无声之风旋转而过,一人就倒了下去。

唯有离得近的人,方才能看明白几分其中关窍。

“你、你——”

褚乐嘴唇抖了半天,没去管自己中招的家臣,反而又上前几步:“你方才那招,叫什么?是剑法么?”

身后的褚家人欲言又止。

乐少爷这、这几乎是站到了云望宫那边啊!

那丑八怪就这么让人感兴趣?

“不是,我之前就说过,我是乐修。”

盛凝玉将右手垂在衣袖里,抬起左手,顺势夹取了两朵自空中飘落在褚乐面前的梨花。

褚乐只见那修长的手指夹着花在面前一晃,他顺着指尖望去,只见背影。

那人转身时,散漫地笑了一声:“至于方才那招——那是家中祖传的擒拿之法,名为‘无礼’,专门对付那些不懂礼貌的山野精怪。”

先前的话似乎成了道道回旋镖,褚乐涨红了脸,嗫嚅了好半天。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年轻气盛的小少爷,十有八.九又要大发雷霆之时,才听他扭捏的低声道:“多谢。”

嘶——!

无论是褚家还是云望宫都震撼不已,只觉得大跌眼境。

然而盛凝玉却压根儿不在乎,她兀自走到原小公子身边蹲下,举着手中的花在那个哭泣的小姑娘面前晃了晃。

小姑娘年岁不大,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刚刚被傀儡障上身,此刻还处在惊惧之中。

在修剑界中,除非那些癖好独特的老妖怪,大部分都会固容在自己二三十岁的青春年华。

面前这个,还是个真小孩儿呢。

盛凝玉看着那双挂着泪的圆眼,好似看见了一只惊慌可怜的小动物,心头更是软。

她握着花在指尖打了个旋:“看看,这朵花是我刚才出……出招时掉下来的,好不好看?”

梨花形状优美,虽然一处花瓣有所缺损,但比之方才红雾,实在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小姑娘不自觉地被吸引了目光,被红雾占据的脑中破开了一个小孔,似乎有浅浅光亮照入。

她闷着哭腔点头:“好看。”

“你喜欢么?”

小姑娘一愣,下意识看向原小公子,见原小公子微微颔首,才对盛凝玉点了点头,磕磕绊绊道:“喜欢、喜欢的。”

“那就送你了。”

盛凝玉将梨花放在了小姑娘的掌心,“只是收了我这么漂亮的花,可就不许再想刚才的事了。花儿如果知道自己连那破雾都比不过,可是会生气的。“

小姑娘听着盛凝玉如此形容那般可怕的傀儡之障,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止不住的扬起嘴角,破涕为笑:“好!我答应姐姐!”

盛凝玉看她年少可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撑着膝盖起身,就对上了谢千镜静静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他见她回望,只轻轻一笑,转瞬挪开了目光。

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盛凝玉心头纳闷,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另一道气闷的声音传来。

“——这分明是我面前掉落的花,你怎么不给我?”

褚乐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盛凝玉面前,伸手摊开:“这是我的花!”

盛凝玉斜了她一眼:“不给。”

越是如此,褚乐越是要拦:“为何!”

盛凝玉停下脚步,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因为我不知礼数。”

褚乐再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

周围人没忍住笑了一声,褚乐双手握拳,还待再说,却听身后树林里起了一道声音。

“逾期不归,就是为了在这荒野之地与下等人纠缠么?”

盛凝玉唇边笑意骤然僵住,瞳孔蓦地缩紧。

要死!

她身型偏转,迅速挪到后方,一把拽过谢千镜的手臂,微微弯下身,躲藏在了云望宫弟子的身后。

谢千镜歪过头,语气轻飘飘的,没有半分紧迫:“盛道友为何如此慌乱?”

盛凝玉咬牙,掐着他的胳膊,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方才那声音化成灰她也认得出!

开口之人分明是如今东海褚家的家主、她的未婚夫、也许还是她困于棺材的罪魁祸首之一——

褚长安!

这可不是普通的花!这是褚长安找了六十年的花!(深情朗诵)

本章又名“一朵落花引发的血案”(x)

实不相瞒,我已经存稿到20章了桀桀桀桀桀!如无意外,每天都是零点更新!其余时间是我在修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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