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屿站在云恨离住的寝舍里,本就靠北的房子居然还住朝北的房间,光线不好、空间也小,段屿四处打量着,第一次发现皇宫里居然有这么狭窄的房间。
还好他让云恨离搬出来了,他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云护大气不敢喘,低头收拾行李,他把汤婆子摆成一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段屿:“你晚上要用这么多汤婆子?”
云恨离:“没有那么多,可以去掉两个。”
段屿:“......”
云恨离小声补充,“最近暖和了些,可以再去掉两个。”
段屿在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云恨离需要涅槃火,都三月了还要用汤婆子,畏寒体质严重到这种程度难道云氏没有寻遍天下名医为他看过吗?
段屿直接问出口:“你在家可有大夫为你调理身体?”
云恨离想了想,“幼时好像喝过几次中药,后来不生病了也没再喝过,只是穿冬衣的时间比别人长一些也没什么大碍。”
段屿又觉得有些闷火,“你是这么想的?”
“父亲是这么说的,我后来发现确实如此。”
段屿:“......”
不通人情世故、简单懵懂的云恨离确实可爱,可如果对最亲近的,最应该在意的感情都变得迟钝,会让真正心疼他的人难受。
云护收拾好东西,看了眼脸色很差的段屿,凑到云恨离身边,“世子,行李收拾好了。”
“那我们走吧。”
一路上,从寝舍穿过修灵监,段屿没做任何遮掩任凭路过的同窗们随意猜测,曹崇野又不知从哪里冲出来,质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段屿眼皮都懒得抬,“搬家。”
曹崇野大吃一惊,问云恨离,“你不住寝舍了?”
云恨离:“我与殿下约好每日都要课后斗法,住寝舍有些不便,搬去他那里。”
曹崇野倒吸一口凉气,下了结论,“他强迫你的!”
云恨离刚要解释,就听见曹崇野激动嚷嚷,“他打不过你心有不甘!不仅要你每日与他斗法提升他的修为!还要日夜监视你窥探你的修行之法!自私!卑鄙!”
云恨离捂着耳朵,弱弱解释:“不是,是我——”
段屿打断他,“跟这种十招就输了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可说的,同样都是世子不如想想为什么东陵世子能在云恨离手下挨过二十招,而你只有十招。”
“走了。”段屿提着云恨离的后领,倒真有几分胁迫的意味。
祁严站在角落,他看着云恨离的背影,双唇紧闭,犹豫再三,转头离开。
离开修灵监,段屿松开手抚平了云恨离的衣领。
“那个人性格冲动,你刚才的话会激怒他。”云恨离知道自己不擅人情世故,可连他都看出来了,段屿却还懵懂地刺激对方情绪,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段屿一下。
没想到段屿“噗嗤”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云恨离不解。
段屿还故意逗他,“你说的‘那个人’是哪个人啊?”
“就是方才拦下我们的那位......”云恨离回忆段屿说的话,“世子?”
段屿这下确信,云恨离连曹崇野叫什么、是什么身份都不清楚,亏他还白白为两人斗法生了会儿闷气,真不值当!
“嗯,西荒世子,名字叫曹崇野。”段屿并没有隐瞒,主要是大家整日一同上课,曹崇野又像个黏稠的鼻涕虫甩都甩不开,云恨离早晚会知道他的名字。
这下由他告诉云恨离,云恨离像是个刚学会新知识的好学生,不仅点了点头,还给老师汇报学习反馈,“我记住了。”
“你在帝京期间有任何不知道的都直接问我,我知无不言。”
“好。”
说着话,道一宫到了。
云恨离绕过影壁踏进院子,他顿了片刻,难怪段屿看不上寝舍,道一宫的院子比南江云氏家主的院子还大。穿过正堂,走进内院,院中栽着一颗需要四人合抱才能环住的百年梨树,正值梨花盛开的季节,白色花瓣挂满枝头。
“你就住我隔壁的房间,”段屿把人带进屋里说,“这个房间与我的卧房是相通的,你看,这边的内门一拧就能打开。晚上外面冷,你又畏寒,直接从这个门过就行。”
云恨离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人家里的卧房能跟客人住的卧房打通的,帝京皇室的习俗果然与南江大不相同。
不仅如此,房间内暖和极了,地笼里烧着最好的银炭,云恨离难得觉得身上发热,走近床榻边,地上还铺了一层柔软厚重的毯子,云恨离不敢再往前走了。只能看着三层床帐层层叠叠垂至床榻,高出一截的褥子看着软软和和,云恨离觉得今晚他一个汤婆子都不需要。
趁着云护收拾东西,他在屋内用脚步丈量了一圈,一共二十八步。
“世子,殿下准备的卧房也太好了!”云护提了一路的小心脏终于落回原位,“都不说这个房间是您在南江卧房的三倍有余,这里的床褥用的均是最舒适的云锦布,帷幔上嵌着的竟然是珍珠!我刚刚还看了,床头挂在方盒里的是夜明珠,方便晚上起夜。这就是皇室过得生活吗,用家主的话来说就是奢靡无度啊!”
云恨离盖上装着夜明珠的盒子,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可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挤满了似的,很奇怪。
云恨离走出房间,段屿站在梨花树下,似是感应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云恨离往梨花树下走,香味愈发浓郁,这种味道他在第一天见到段屿的时候就闻到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来吃了他给的梨花糕明白过来。
云恨离并肩站在段屿身边,看着挂在枝头的梨花,和南江的白樱一样的颜色,乍一看很相似但其实差得很远。
段屿问:“看过卧房了?”
“嗯。”
“临时收拾了一下,比较简陋,你先住着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让你的仆从直接找我这里的管事,他叫虚舟。”
云恨离:“多谢,这里已经是我住过的最好的卧房了。”
段屿带着笑意,“你甚至还没睡一觉,就是最好的?比你在南江的住所还要好吗?”
云恨离非常肯定,“嗯。”
“跟我讲讲你在南江的事情吧。”段屿摘掉落在云恨离头顶的花瓣,又将他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南江富饶,云氏又在南江统治了近乎百年,你作为世子怎么像个没见识的小可怜似的。”
云恨离下意识道:“不可怜。只是修行,不能偷懒贪图舒适,唯有艰苦才能磨炼心志。刻苦修炼,听从父命,兴耀云氏,是我作为世子生来就该做的。”
段屿两眼一黑,这话一听就不是云恨离自己说的。
“从小你爹就给你说这些?”
“嗯。”
“所以你在南江住的不好,吃的也不好,身体畏寒也不给你找大夫调理。反正你体内有琉璃心,上古神器威力无比总不会让你死了,反而整日给你灌输家族兴衰的理念,让你吃尽苦头只为云氏付出。”
云恨离没说话,他凑近观察着段屿的神情,半晌说:“你刚才是真的生气了。”
段屿:“......”
段屿觉得胸口更闷了。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在猜到云恨离在南江过得不好时,会如此生气,有一种自己儿时没能养好的猫被迫送给别人后,对方并没有善待他的愤怒和痛苦。
段屿想了想,或许是在云恨离身上看到了曾经的他。
他差点忘了,自己以前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上辈子活在文明的现代社会,出生就背负着父母的期待一路卷到高中,十几年里考好了不能开心不然就是骄傲,考差了就是不好好学习没动脑子。
他累了,在高考完后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的书和卷子都撕了,狠狠发了一次疯,从此彻底明白,只有自己脾气够烂才没人敢惹。
结果他穿越到了这里,成为了一个年仅一岁多点的小屁孩,唯一欣慰的是在这里的十几年他过得很爽。
如今看到和曾经的自己陷入同样境地的人,心中难免应激了一点。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云恨离。
他第一次见到云恨离时,就觉得这个人应该穿得鲜艳漂亮,头戴金饰,腰间配玉,一副富贵公子哥的模样,而不是最简朴的白袍,藏着一层层笨拙的冬衣。
段屿不说话,云恨离有些苦恼,生气的时候是要身边人哄的,可他没有云护那样伶牙俐齿,也不会讲有趣的笑话。
云恨离思索着他单薄的人生经历,终于从记忆里挖出了一副场景:四岁的幼童贪嘴惹恼了母亲后,拽着母亲的衣衫乞求母亲原谅的画面。
云恨离有样学样,拽住段屿的腰带,晃了两下,拖着唱腔:“殿——下——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清亮柔和的嗓音分明是最适合撒娇的,可云恨离却一字一顿地,只学了形,没学会一点里面黏糊的情绪。
即便如此,段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他颤抖着身体,捂住脸。
苍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殿下?”云恨离歪着头,好奇段屿此刻的表情,他的长发垂下,顺着卡在腰带里的指缝藏在段屿的腰间。
段屿抱住了云恨离,即便穿再多的衣衫,他依然触摸到了少年瘦削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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