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谢氏的长子,他在酒楼里小酌,以酒醒酒,顺带散散满身的脂粉气。
秋半软软地倚在他臂弯里,听着谢成欺男霸女的话也权当不知,秋月楼的花魁惯会在不需要她的时候当个不带脑子的漂亮花瓶。
“若是秋半姑娘对凤山阁新进的首饰得意,尽管去取。”
“谢公子一如既往的大方,看来楼里的姐妹又要艳羡了。”
今日心情好,谢成便乐于同人玩闹,他把秋半揽进怀里,姑娘就是好,柔若无骨,揉搓起来如同白面团子。
“秋半姑娘今晚也记得给谢某留牌子。”
“难为谢公子,有了新欢,还记得旧爱。”
秋月楼远近闻名,里面的姑娘都是当大家闺秀养着的,轻易不伺候人,秋半更是个中翘楚,巧笑倩兮,在堂前转悠一圈便可收百金。她的帕子都是洗净后时时用花熏着的,如今不满地往谢成脸上撩起一阵香风,暧昧地控诉谢成当着她的面找别人。
“谢某惶恐,竟惹恼了秋半姑娘。”谢成根本不在乎秋半的感受,但顺着她的话哄一两句倒是无妨。
秋半故作气恼,扯回谢成手里自己那要掉不掉的罩衫,差不多闹一下得了,该抓牢谢成给点甜头。
“我一介妇人,小肚鸡肠,若是晚些时候见不到谢公子,便真真生气了。”
谢成最爱秋半这闹小性子的娇俏模样,搂着她的腰肢调笑几句。
家里小厮来催促,谢成只好结束这场温存游戏,回去见那永远压自己一头的好弟弟,不知这次老头子会不会又因为自己到处风流而跳脚。
幸而今日发现一个妙人,总归还有些玩乐的盼头。
四下无人,秋半就冷下了脸,她总不爱笑。
“铃儿进来,这衣衫拿去洗净熏香。”秋半眼里的男人都是脏的臭的,不用各种香料熏着就难以呼吸,“再去凤山阁,把新进的、高价的首饰通通拿一套。”
寄希望于谁的宠爱过日子,不如把钱牢牢捏在手里来得实在,她们这些无意流落风尘的女子,总归要早早地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许明霁同样在为自己筹划,离开竹院不是一时兴起,他在试探王玚的容忍底线。
现在自己的价值不过是一张脸,而恰好王玚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出格“情人”。尽管很难找到比他更好看的替代品,但许明霁明白自己并非无可取代。
况且独木难支,当大部分人都觊觎自己的容貌时,他很难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出来走走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机遇,多了解民情也才有可能发现商机,许明霁作为商业巨头的接班人,自然渴望找机会展现自己的赚钱能力,互惠互利的关系才能长久。
村子的市集并不大,许明霁很快就逛完了。
眼前有棵葱郁的大树,浓阴里支着一个热闹的茶摊,人们三两成群,或听书或交谈,同树梢上的麻雀一般七嘴八舌。
“这些都是陈米了,小哥你要就便宜点卖你。”
“这米也太碎了,还发黄,也能吃?”
叫住许明霁的是一位长相和蔼的卖米老者,他看许明霁衣着讲究,那料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便误以为这是谁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瞒着家人跑出来郊游了。
老者笑眯眯地说:“小哥,这陈米极低的价格都难卖出去,世道多艰,米黄些也能填饱肚子的。”
“世道再艰难,只要你的米好吃,天价也有人买。”身为总裁预备役的许明霁,做买卖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况且米放久了还会发霉,吃出病来简直就是赔本买卖。
“老人家,这些米我都要了。”他掏出刚到手的几个铜钱,“收多少钱你自己拿。”
老者这才抬头正眼打量许明霁,说一句天人之姿也不为过,约莫是被家里人养得极好,才有这副真诚散财的模样。
“小哥为何改主意了?”
“前头茶摊听书要一文钱,剩下的给你。”
许明霁没打算回答,他觉得这老人家都七老八十了,本应安享晚年的时间,守着一堆破烂米也卖不了几个钱,与其让人吃了中毒,不如他做回好人。
“方才小哥说自己没钱,又为何倾囊相授?”老者把装米的麻袋扎紧,递给许明霁。
不对劲,这老人家精神矍铄,说话还文绉绉的,不像是长期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难不成是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
许明霁笑了,迅速接过米袋,左捏右捏,什么都没发现。
“老人家,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东西没给我?”
“何物?”
“秘籍?秘闻?信物?”
“小哥真是会说趣。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小哥是来游玩的?”
“了解人间,也算是游玩吧。”许明霁见老人家不愿多说,有些失落,但他也不强求。
“哈哈哈,着实有趣,你想了解怎样的人间?”
“米卖多少钱?一家人一个月花销多少?做生意需要些什么?律法哪里可以查看?世道为何多艰?”许明霁直视老人双眼,他确信这人不简单。
“一斗米二十文,可够一户普通人家吃半月余,可今年雨水多,怕是米价要涨。各地区有自己的商会,做大买卖绕不开他们。官府张贴告示会有律法,要完整查阅只能读书或入仕。边境战乱,苛税杂税,庙堂无主,何以不多艰。”
老者忽然哽咽,可笑他苟活大半辈子,只剩无处可诉的一把心酸泪。
“你若要走入人间,前路漫漫呐,望君珍重。”说完摆摆手,老者就背过身蹒跚着走远了。
小黑打了个哈欠,在许明霁衣兜里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
“当只猫也不错,不必烦忧。”
许明霁忽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老人家前半生都经历了些什么,大约也不是什么好事,只希望那几个铜钱可以让老人家吃多几顿好饭。
世道多艰,也不是他这个外来人口需要考虑的,如今他只一心想回家。
只有一文钱,许明霁走向茶摊,打算在人们聚在一起歇脚的地方再打探打探。
“哥哥,我什么都知道,你可以和我打听消息。”
有人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许明霁的衣角,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小孩,眼巴巴地望着他,或者说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那一枚铜钱。
“我真的什么都知道,而且比那个老爷爷便宜,只需要一个铜钱。”
小孩想到一个铜钱能买好多个馒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还不忘挺起小胸脯,想让许明霁相信他的话,因为他老是趁着娘亲不注意就在村子里到处逛,一定比天天都在这蹲着的老爷爷知道的多。
许明霁讨厌吵闹的小屁孩,但是对乖巧可爱的小朋友还算有点耐心。他蹲下来平视小孩,这孩子也太瘦了。
“那你知道怎么进城吗?”
“要有一张纸,他们进城都要给门口的大叔看一张纸。”
大概是古代的身份证或通行证,许明霁没有,这也是他担心的问题。除非自己同王玚深度绑定,不然谁来一查就知自己是个黑户,寸步难行。
小孩左顾右盼,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小声说:“漂亮哥哥,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还有一些人会从河那边的小门进去,只要给好多钱,那些很凶的大叔就会让他们进去。 ”
“你消息真灵通。”
意外的收获,许明霁不吝夸奖。
小孩很高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而后拿着一文钱蹦蹦跳跳地走远了。正当许明霁想给自己找份临时工,有人找上门了。
“这位小哥,可是手头紧张?”
来人身着粗麻衣,贼眉鼠眼,神情飘忽,许明霁怎么看,都觉得他不靠谱。
“你有门路?”
“城里的文方书斋招小工,需要找些人去晾晒整理竹简,一日二十文。”
谢成随口吩咐来绑走许明霁的家丁一共有三人,他是其一。方才三个诸葛亮一拍脑袋,觉得市集人多不好公然绑人,引来官府就有些麻烦。既然许明霁缺钱,他们不如假装城里招工,把人骗到偏远的小巷,再威逼利诱便是。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许明霁狐疑:“那为何到村子里招工?城里无人?”
“城里人一日要三十文,我们也要去见工。这不是瞧小哥面生,特意想给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一些帮助。只要跟着我们进城便是。”
“走小门?”许明霁不相信天上无缘无故掉馅饼,可打瞌睡送来了枕头,他想搭便车进城。
三人心想天助我也,许明霁还没有通关信符,如此一来就算失踪了官府也不好找他,更是方便了自己主子关着他亵玩,他们要领赏了。
“走小门,小哥同我们来吧。”
许明霁思索几秒,决定冒险,临走前他到茶摊跟前,这里人多,偷看他的人不少。他故意走到一个陌生人面前,装作熟识告诉那人自己要进城见工,指着有可能是骗子的人说是他引荐的。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许明霁就告辞了。他算是留了些线索,万一遇见不测,或者过会王玚发现自己不见了来抓人也不至于了无音讯。
双方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坐上了骡子拉的板车,从村子到护城河旁边的不起眼的小门也有一段距离。
沿途毫无开发的痕迹,到处是葱葱郁郁,迎着清早未散尽的雾气和朝阳,许明霁盘腿坐在车上,看什么都新鲜。他第一次坐这么颠簸的交通工具,晃晃悠悠的却也自在。
到城里去,许明霁还是很期待,能见识一下古时候京城的繁华与人间烟火气,就当做是人文短途旅游。
但他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沿途路旁衣衫褴褛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面痩肌黄,衣着乍一看还算整洁,可细看就不难发现补丁和污渍随处可见。见到车马经过时,他们似乎是想要向前乞讨,却被各家车夫喝止,只留些嗫嚅的声音传来。
零星几个孩童睁着过分大的眼睛,无声透露出浓浓的渴求。
没有人上前,他们都害怕被车夫的鞭子抽打,长久的贫穷和劳作几乎掏空了身体,任何伤病都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
许明霁不自觉直起身,皱眉,他对贫穷没有概念,现代社会的富家子弟哪里见过这么多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同行的人看到了许明霁的动作与神情,他低声说:“小哥,这几里路是流民聚集的地方,过了便没有了。”
话里话外暗示了许明霁不要多管闲事,许明霁一时不语。
有个很小的孩子哭起来了,可能是饿的,哭闹的声音也不大,妇女急忙轻拍着哄,神情着急,害怕惊扰到这些路过的贵人们。
可妇女也不想离开,一天下来总会有些心善的人路过施舍,能捡着一些残羹也是好的。她男人试着去附近庄子找些力气活干了,她和孩子待在人群前头也安全些。
许明霁做不到视而不见,可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如今他一穷二白才惊觉家里的财富和父母的保护有多重要。
“看不见了,他们也在。借我一文钱。”
“这……”几人为难,可想着谢成的赏赐向来丰厚,还是给了许明霁一个铜钱。
许明霁跨下车,把铜钱递给抱着孩子的妇女。
那妇女眼里有了光亮,还没来得及千恩万谢,一转眼,铜钱就被旁边的半大小子冲出来抢走了。
半大小子溜进人群里飞快地跑,他不敢回头,害怕被抓住。但他又是那么的高兴,是钱!能买药给阿爸吃了,阿爸一定能好起来!妹妹死了,阿妈早就不见了,他和阿爸谁都不能再消失了,他们只有彼此了。
其实一文钱买不到药,他也不知道,今早他阿爸不理他不是不舒服在赖床,而是已经咽气了。
“天杀的!下贱的东西!为什么抢我的钱!给我的!那是给我的!我的......”
妇人顿时声泪俱下,怀里的孩子似乎与母同心,在勒紧的襁褓里哭喊得更大声了。有些人听见了便想去追,要是能抢来也是好的。
这里的骚乱没有引来各家车马的关注,各家车夫甚至赶着牲畜走快些,可别让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冲撞了自家主子。
同行的人对此并不意外,甚至熟视无睹。
“东西给了,我们也得快些赶路,莫让谢……书斋掌柜的久等。”
许明霁看到了那个抢东西的小孩,不及他腰高,瘦骨嶙峋,居然也还能跑这么快,他哪里来的力气啊。
他转过身打算离开,自己尽力了。
妇人连忙下跪,带着孩子仔细给贵人磕头。
“谢谢善心大好人!菩萨心肠呐!再给我一个铜钱吧,以后必定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许明霁避开了妇人的跪拜,旁的人却也纷纷跟着求施舍,磕头能换来钱的话磕多少次都行。
“菩萨!我家那口子刚生完,和孩子连床都不曾下过……”
“菩萨再发发善心,我老母连日未曾吃过东西……”
“我弟弟病了,他没有……求求……”
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哀求,像张密不透风网罩住了无能为力的许明霁,他没有回头。
“该赶路了。”驾车的人再次催促,手里的鞭子向流民示警着。
许明霁不再说话,默默坐上车。
路旁的人们都不敢追上来,只有那隐隐的唉声叹气不绝于耳。
徒手拦不住洪水,许明霁深知自己多管闲事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的无能为力。
这几里路没走多久,流民也慢慢淡出视野,进城没有耗费什么,守门人似乎与这些人熟识。车子往前走,许明霁期望中的繁华却没出现,小黑忽然一阵恶寒,青色瞳孔竖了起来。浑身炸毛。
京城主街,一身黑色华服的阴郁男子从虚空中迈了一步,显出身形,面无表情静静地寻找着什么。他身旁车水马龙,却无人眼里有他。
姜序满眼不敢置信,听闻许明霁遇上山体滑坡进医院了,他第一时间从外地赶到病房,不料见有个奇奇怪怪的黑衣古装男在偷手机,见义勇为上前制止,刚碰到手机的一瞬,眼睛一眨,就到了人来人往的……古代?
路人对他指指点点,这人怎么一头麻麻赖赖的短发,真是毫无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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