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试探

傅为义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

也不算是被冻醒的。

尽管壁炉里的火早已彻底熄灭,只剩下冷却的灰烬,夜的寒气也正在从落地窗缝隙中无声地渗透,薄而锋利地刮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但傅为义并没有感受到很多的寒冷。

他皱了皱眉,意识混沌间,动了动身体,随即感受到了一阵不属于他自己的、柔软的暖意。

睁开眼,傅为义看见自己身上搭着一张薄但保暖的羊绒毯。

毯子是浅驼色,质地极好,带着一股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傅为义坐直身体,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毯子从他肩上滑落。

他盯住毛绒的表面,大脑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开始飞速思考。

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入睡时,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是谁会担心他着凉,给他盖上毯子?

这间民宿的工作人员?不可能,他们不会在现在擅自进入有人入住的房间。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荒谬到近乎可笑的可能。

傅为义的目光缓缓移向楼梯的方向。

黑暗中,三楼。

住着那个连与傅为义共处一室都仿佛难以忍受的人。

虞清慈?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被傅为义碰一下手腕都要用消毒水搓掉一层皮的人,会好心到给他盖上一张毯子?

这是什么新的、他无法理解的羞辱方式吗?

还是说,虞清慈终于被傅为义惹到精神失常了?

傅为义的视线继续在昏暗的客厅里扫视,尝试寻找其他线索,最终落在了他睡前看的那本书上。

书没有在他的膝上,而是被整齐地合上,放在了扶手椅旁的小桌上。

放的很正,如同被尺子丈量过。

傅为义探身,从小桌上重新拿起了那本书,翻开。

书页间仍残存着不属于傅为义的,苦艾的气息。

这种气息也同样混杂在羊绒毯上。

傅为义的指尖在冰凉的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起初的荒谬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强烈的,近乎于捕猎者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与好奇。

他一直致力于打碎虞清慈那副完美无瑕的冰冷面具,他以为会看到愤怒、憎恨或者失控。

但他没有想到,面具的裂缝之下,透出的第一缕微光,竟然是......这个。

一种不合常理的、矛盾的、甚至是......温柔的举动。

这比看到虞清慈气急败坏要有趣一万倍。

傅为义站起身,把毯子扔在椅子上,又把书放回原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虞清慈,你好像......比我想的,要更容易对付。

对你,我也有了新的想法。

第二天清晨,薄雾笼罩着整个小镇,空气湿冷。

教堂矗立在街角,石墙上爬满了藤蔓,厚重的木门推开,发出“吱呀”声。

早晨小镇的礼拜已经结束,教堂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仿佛凝滞了数十年,弥漫着一股独有的、混合了旧木头、冷石灰与潮湿尘土的陈旧气息。

这里没有点燃的烛火,唯一的光源,是从穹顶两侧高处破碎的彩绘玻璃窗中艰难渗入的几缕天光。

那些金色的光柱在凝滞的空气里变得有形,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其中上下翻飞,缓慢地舞动,如同被惊扰的、沉默的金色魂灵。

傅为义站在接近门口的位置,听完了专业人员的分析。

在挥手让众人散开去各自工作后,他独自一人,迈开长腿,皮鞋踩在满是尘土的石砖上,发出清晰而突兀的“哒、哒”声,打破了这里的静默。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个正背对着他,站在圣坛边一丝不苟地检查石材腐蚀程度的背影。

圣坛立在教堂的最深处,上面的石材边缘已经风化,透出灰白的内里。

墙壁上,原本色彩鲜艳的壁画也已斑驳褪色,天使与圣徒的面容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悲悯而又漠然地注视着这片神圣与腐朽并存的空间。

虞清慈的背影一如既往地修长挺拔,充满秩序感,干净到纤尘不染,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虞清慈。”傅为义叫了他。

正在平板上标注数据的虞清慈闻言,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并没有转身,用行动表示着他的不耐与轻视。

傅为义毫不在意。他走到圣坛前方的第一排长椅旁停下,伸手碰了碰布满灰尘的椅背,指尖沾染了些许。

他看着那点灰,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又清晰地足以让虞清慈听到。

“这里怎么这么冷。”他说,“我好冷啊。”

立刻有随行人员察觉,轻声上前询问:“傅总,需要为您取一件外套吗?”

傅为义摆了摆手,目光却穿过昏暗的空气,牢牢地锁在虞清慈的背影上。

他慢悠悠地、像是不经意地抱怨道:

“哎,好像是昨天晚上不小心在楼下睡着了,有点着凉。”

他顿了顿,补上了那句最直接的挑衅:

“都怪那本书太好看了。不愧是虞总爱看的书。”

虞清慈略略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傅为义看了看指尖粘上的灰尘,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还好有个好心人给我盖了毯子,不然我今天恐怕要感冒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故意的、探寻的玩味:

“到底是谁这么善良,这么......温柔,我真想当面感谢他一下。”

终于,虞清慈放下了手中的平板。

他缓缓转过身,平静地、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傅为义。

“这与工作无关。”

傅为义擦干净了指尖,又把整只手细细擦了一遍,收好方巾,走到虞清慈面前,歪歪头,故意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语气说:

“虞总,昨天你和我住在一幢楼里,我睡着的时候,你有听见有人进来吗?我好想......当面感谢一下这位好心人。”

虞清慈看着傅为义脸上那副虚伪的诚恳,承认道:“是我。不用感谢。”

傅为义愣了一瞬,随即用一种非常夸张的、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语气说:“原来真的是你啊。”

他走近一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戏剧化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与“感动”。

“虞清慈,你真是一个好人。”

“我还以为你会巴不得我冻死在楼下,现在看来,实在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字字句句的“夸奖”与“感谢”,由傅为义的嘴里说出来,便淬上了一层最恶毒的讥诮。

虞清慈无暇为自己昨夜的举动后悔,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傅为义的表演。

傅为义向前,向虞清慈伸出了那只刚刚被他用方巾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手,脸上的笑容近乎真诚与温和:“既然误会解开了,那不如,我们以后就化敌为友,行吗?”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充满了羞辱意味的、**裸的陷阱。

虞清慈垂下眼,视线从傅为义那只完美无瑕的手上扫过。

他刚刚夸张而显眼地把这只手擦拭了一遍,表面是在照顾虞清慈的洁癖,事实上是一种无声的嘲讽,虞清慈能够轻易分辨。

傅为义所说的话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又有了新的方式在虞清慈身上找乐子,具体方式虞清慈尚不清楚,但是现在就应该防备。

所以他没有和傅为义握手言和,而是对傅为义刚刚碰过沾着灰尘的长椅的手说:“没必要,很脏。”

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傅为义看了虞清慈一阵,似乎是对猎物没有掉入陷阱感到了一丝不满。

他嗤笑一声,缓缓收回了手。

“看来,我还是没有这个荣幸,当虞总的朋友啊。”

他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像是终于被虞清慈的冷漠惹恼,再也找不到半分乐趣。

事实上,当他转过身的刹那,唇角勾起的,却是得偿所愿的、充满了兴味的弧度。

他并不急于一时。

毕竟,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比激怒虞清慈......要有趣得多的新玩法。

虞清慈对傅为义,似乎不是全然的讨厌和忽视。

因为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做多此一举的“善行”的,善良的人。

他和傅为义的本质一样冷漠。

......那是为什么呢?

傅为义想,他会撬开这道不经意的裂缝,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勘测在傍晚时分结束,螺旋桨卷起的巨大气流中,傅为义乘坐直升机返回城里。

返程之前,他给周晚桥拨了电话,得知对方仍在公司,似乎准备通宵处理事务,便让飞行员直接将航线终点定在了傅氏集团大厦的顶层停机坪。

抵达时,夜幕早已降临。

从高空俯瞰,整座渊城像一片由光织就的金色海洋,车流是其中奔腾不息的河,高楼是错落的岛屿。

城市的繁华与喧嚣被隔绝在千米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失真的、沉默的壮丽。

直升机在顶层停机坪平稳降落,巨大的旋翼缓缓停歇。

傅为义在一阵猎猎作响的夜风中走下飞机,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通往大厦内部的专属电梯。

周晚桥工作的地方,是傅家位于城东核心的总部大厦。

自傅振云在世时起,这里便是傅家权力的心脏,与傅为义那座充满未来感的新兴科技公司大厦遥遥相望,风格截然不同,更显古典与厚重。

傅为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电梯无声地滑落,停在大厦的中层。

周晚桥的助理早已等在门外,见到傅为义,立刻恭敬地迎上前来,为他打开了厚重的办公室大门。

“傅总,”助理侧身,声音放得很轻,“周先生一直在等您。”

傅为义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

光线将那片区域从深沉的黑暗中切割出来,像一个独立的、与世隔绝的舞台。

周晚桥就端坐于光影的中心。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工作时才会戴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他的眼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更加端庄持重。

“周晚桥。”

正在办公的人应声抬起头,抬手摘掉了眼镜,随手放在桌上,看着傅为义,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等待许久的熟稔与亲昵:

“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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