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莲霜晓坠残红。依约旧秋同。玉人团扇恩浅,一意恨西风。
云去住,月朦胧。夜寒浓。此时还是,泪墨书成,未有归鸿。”
千里之外的英格兰传来消息,他的父亲病重垂危,作为家中的长子,秦书鸿不得不抛下国内所有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兰开斯特庄园。
传消息的人把他父亲的情况描述得奄奄一息,而当他打开家门的时候,他父亲正面色红润地坐在沙发上,手里还端着一杯香槟。
秦书鸿顿时拉下脸,正准备摔门走人,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Logan,你回来了?”
他转过身,客厅正中的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女人,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裙,未施粉黛,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披在脑后。
他们很久没有见了,上一次见的时候,还是在祖父的葬礼上。
这女人似乎非常喜欢白色,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她总是这幅柔柔弱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活不起了的模样。
秦书鸿皱着眉头,并没有理会她,径直离开。
他父亲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Logan,不许再回中国。”
秦书鸿闻言,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那我也不会待在这里。”
他父亲咳嗽了几声,似乎真的有几分病态:“从前我太放纵你,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从今天开始,你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秦书鸿回过身,挑了挑眉:“你做什么梦?”
他冷笑了一声,猛地踹开面前这扇雕着无数繁复花纹的大门,扬长而去。
以他父亲的权势,想必在他飞机刚落地的时候,他的所有身份证明文件和银行卡都已经被冻结。秦书鸿坐在车里,翻了翻钱包,里面只有几张面额不大的纸币和上次回英国没有用完的硬币。
他给任远舟发了条消息:“借点钱。”
国内时间在凌晨,任远舟却还是立即回了消息:“OK。”
下一秒,他的微信钱包里多了五十万。
任远舟又回了一句:“省着点花,我老婆最近管得严,攒点私房钱不容易。”
秦书鸿点起一根烟,一边叼着烟一边笑着回复:“回头利息少不了你的,不过你居然还敢存私房钱,小心我告诉黎姜。”
任远舟回复了一个“已拉黑”的表情。
秦书鸿放下手机,发动汽车,半个小时后,他坐在常去的白十字酒吧里,大大方方地和他的影迷合影。
如此美貌的东方面孔不常有,但除了新来的客人,店里的伙计和老板似乎都已经习惯了秦书鸿的存在。他甚至没有点单,就有伙计为他端来一杯Manhattan。
他一口饮尽,对着一旁的伙计道:“来一杯Negroni,多挤一点橙汁。”
几杯烈酒下肚,秦书鸿靠在窗边,松了松领带,似睡非睡地阖上眼。
他不是个容易疲惫的人,他喜欢吵嚷热闹,不管是年轻的时候还是现在,他都习惯了在酒吧里一蹦就是一整晚,然后第二天继续神色如常地工作。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时差的问题,还是因为他今晚喝了太多的酒,他居然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在酒吧里沉沉地睡着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得让他根本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浴室,抱着马桶狠狠吐了一通,起身后看向旁边的浴缸,已经为他放好了热水。
摆在一旁柜子上的一套衣服是他常穿的品牌,就连洗发露沐浴露甚至是须后水的香型,都是他最喜欢也最常用的那一款。
秦书鸿瞬间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他洗完澡换了衣服,走出卧室,客厅里坐着一个穿着白色家居服的女人,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冷然道:“穆含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咖啡杯:“白十字的老板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个醉汉在他们店赖着不肯走。我原本是想报警的,后来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还是把你带回来了。”
她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放下:“还有,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叫我,已经很久没有人连名带姓地叫过我的中文名字了,这让我觉得有被冒犯到。”
秦书鸿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嗤笑了一声:“那我叫你什么?Charlotte?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秦太太?”
穆含章以一个更嘲讽的笑回复他:“提到这个我就不得不说一句了,秦书鸿,我们离婚吧。”
她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这是离婚协议书,你我结婚前你特地做过财产公证,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的财产,我都不要。离婚之后我会从公司离职,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找到接替我的人。”
她的语气轻轻柔柔的,就像她恬淡悠远的长相一般,看起来没有任何侵略性,只让人平白生出几分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秦书鸿尝了一口她准备的早餐,不紧不慢地道:“Robert不是会被轻易说服的人,光凭你我感情不合这一点,他不会松口。”
他和穆含章结婚快十年,对彼此的性格喜好处事方式了如指掌,秦书鸿总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他的宿敌,那一定会是穆含章。
从她二十岁嫁给他开始,她就能准确地拿捏住他所有的弱点和软肋。
穆含章了解他的一切,甚至超过他自己。
就像此刻,她也只是语气轻柔着道:“我会告诉Robert,我出轨了,为了弥补你在这段婚姻里被戴绿帽子的损失,公司的所有股份我都可以不要。”
秦书鸿握着刀叉的手突然一滞:“你出轨了?是和Vincent吗?”
Vincent是他的堂弟,从小学开始就和穆含章是同学,穆含章的家世虽然比不上他们家显赫,但也算是名门望族。
再加上她本人既聪明优秀又体贴懂事,就连他父亲Robert那样严厉苛刻的人,都不止一次地在全家人面前毫不掩饰对穆含章的夸赞。
那时候他已经快三十岁了,却依然四处浪荡,对于当时刚上大学的穆含章,也只有“弟弟旁边那个长得一般的小姑娘”这个唯一的印象。
所以当后来Robert让他和穆含章结婚的时候,他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但穆含章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和“优秀”这两个字死死捆绑在一起,她以全系第一的成绩从Cambridge毕业后,火速转换身份成为了他的妻子,并在家族财团里被委以要职,工作越干越出色,家里大大小小的亲戚长辈也越来越喜欢她。
只有秦书鸿,自始至终对于自己的这个妻子,一直都投以冷眼相待的态度。
他觉得穆含章整个人就像纸糊的一样,既脆弱,又虚伪。他不相信会有人在毫无感情基础的商业联姻里,周旋转圜得如此如鱼得水。
可是穆含章数十年如一日地端庄娴静,哪怕是在听到他提到Vincent的名字时,她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我和Vincent只是同学而已,我当你秦书鸿的太太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至于再想不开到挑你的弟弟作为出轨对象。”
秦书鸿喝了一口咖啡,对于离婚的事情不置可否:“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毕竟除了秦太太之外,只怕是没有其他的身份可以入你的眼了。”
他扯过餐巾纸擦了擦嘴,而后拿起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离开,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穆含章一眼。
他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买了几箱酒,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过了几天醉了醒醒了再醉的生活。
他似乎习惯这样颠三倒四的日子,不管什么烦恼和纠结,都只用酒精来解决就好。反正所有的事情,喝醉了之后,他都不用想起。
穆含章拟好的离婚协议书被他随意扔在地上,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被文件袋绊了一跤,差点摔掉门牙,他才将那份离婚协议书从文件袋里拿出来。
穆含章有着法学和经济学两个博士学位,她亲手写的协议书,自然是毫无漏洞。
但秦书鸿看着最后一页的签名,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穆含章的字就像她给人的印象一样,娟秀温婉,端庄方正。秦书鸿一直知道她的英文写得漂亮,但是从没想到,一直在英国长大没有去过中国的穆含章,竟然也能写得一手漂亮的汉字。
而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他觉得无比的熟悉。
可能是因为不习惯写中文的缘故,或者只是因为写字者特殊的用笔习惯,每个笔画的收笔处,都有一个小小的顿笔。
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并没有让秦书鸿纠结太久,他将离婚协议书揉成一团,随手扔进垃圾篓里,一口干了杯中的烈酒,醉死过去。
第二天他又睡到了下午才起来,手机里多了好几条未接来电,都是陌生的号码。秦书鸿没有管那些来电,因为他看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我是穆含章,Robert昨晚被送到医院抢救了,看到消息速回。”
秦书鸿甚至来不及换掉身上皱皱巴巴的衬衫,抓着车钥匙就冲出了房门。
他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刚会走路开始,就跟着身为国际超模的母亲辗转在各大秀场,后来便顺势进入了演艺圈。
他父母对他的人生没有什么规划,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也不需要他承受什么重担,他只需要如他所愿的那样,平安快乐且健康的过一辈子,就足够了。
所以在他大学毕业后,放弃进入财团工作的机会,而是继续选择当演员时,他的父亲并没有表示太多的反对。他这小半辈子过下来,除了穆含章这个硬塞过来的妻子,他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委屈。
秦书鸿也清楚,他能有现在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无非是因为他上头还有一位如顶梁柱一般撑着的父亲。
祖父已经去世了,如果他的父亲再倒下来,一家之主的责任,就要责无旁贷地落在他肩上了。
医院的加护病房外,秦书鸿看着手中的诊断单,上面的结果赫然写着,肺部癌细胞扩散,建议靶向治疗。
穆含章将一切都安排好后,在他对面坐下,对他道:“有人告诉你Robert重病的消息,并不是故意骗你。半个月前Robert就住过一次院,但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他和Sophia都决定不告诉你这个消息。”
秦书鸿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他母亲正守在病床边,神色憔悴。
穆含章的助理小跑着递来一个纸袋,穆含章接过之后狠狠地砸在他身上,难得带着几分怒意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在Sophia没有看到你之前,把你身上这身衣服换掉。”
穆含章作势就要离开,秦书鸿却突然叫住了他:“穆含章,你之所以现在和我提离婚,是不是觉得现在Robert生着病,一时心软可能就会答应我们离婚?”
穆含章双手抱在胸前,难得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鄙夷:“不,因为一旦Robert去世,就算我不提,你也会主动提出离婚。”
秦书鸿脸上划过一丝被拆穿的窘迫。
他又一次被看穿了,果然在穆含章面前,他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穆含章见状,扯起一个笑:“与其到时候谈离婚,不如现在我主动提出来,这样传了出去,也算不上是我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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