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哥，你怪我吗？”

“为何这般说。”

“怪我……折辱了李家的门风，也教你们抬不起头来。”李诗情转身望向了病榻上的男人，神色是万千的愁绪，说不尽的哀色，“我知道这些日子满城风雨，外面说什么的人都有，到底是我招惹来的，还是……”

“诗情，你对我说过不喜欢他。”李麟生合着手盅，道。

“但是……”

“这就够了。”

李麟生掌着手盅微敛着目，说，“余生了了，若付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对彼此都是一种煎熬。更何况你从来志不在闺阁中，自有高飞之志，便不必拘泥于后院之闱。”

李诗情望了他许久。

随后。

她款步走了过来，半蹲在了他的面前，握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怔怔问，“大哥……你能原谅我不愿婚嫁承献哥哥的自私吗？”

李麟生低头望着她，说，“你的婚姻大事本就当由你做主，由你心意裁夺，如此又何来的自私？”

“大哥……”

“剩下了大哥会替你主事张罗，你不必忧怀。”

李麟生伸手落在了她的发上，声音很轻，“你放心，有大哥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谢谢你，大哥。”

有大哥在，一切事都会好转。

李诗情相信。

直至在别苑处接到了主家传来的家信，得知了家中近来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李诗情如何也坐不住的起身往回奔去。行轿的途中，有过须臾的小盹，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一日的话谈。

女儿家心事重。

隔着辈分又隔着男女之别，她原是少有对大哥吐诉。

更何况李麟生的身体原就时常吊着药不甚的大不好，需要夙日里好生静养着，平日里也就不敢多有打搅教他操劳，只是到底是家主，有的事需要他定夺。

记忆中的那一次话谈，他大病初愈，虽然晒着太阳脸色却还是一片的病白。

可是他的话却又是那么的坚定有力。

“小姐，到了。”软轿低压，婆子赶了过来搭了把手，李诗情走出了轿子抬头正看到宴宾之后的门楣，心思一时百转万千，跟着小弟一起走了进去。

却也是个晴好的天。

再见到李诗情的时候，单玉儿确实感怀万千，当初只差了一步之遥，她便能劫后重生跟几位姐姐一起离开，可偏偏只差了登门的一步，至此永远的沉眠在了那阴暗潮湿的井底。

但好在，现在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

“玉儿……？”

李诗情顿住了，跟着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将她拉进了屋内，“我听说你来府上了，可真不巧，前些日子我不在家，真不知出了这等事，玉儿妹妹你可还好吗？”

“我没事了。”

单玉儿不觉得鼻子一酸，“诗情姐姐，你还好吗？”

李诗情拉着她进了屋子，“我当然一切安好，左不过去了另苑一趟小住，要是知道你来了我就不去了。”

“喂——你就这么无视掉了我这么大个人吗？”李非池不满的瞪着眼睛。

“……你也回来了吗。”

那一日亡命的雨天，两人相撞在街苍中，失魄狼狈的小公子只最后望了她一眼，在一片混乱之中假以她作了人质，那是最后一晤。

还有的。

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认我。

——记住，我们不曾认识。

单玉儿不知道为什么想哭，看着这些一个又一个昔日的故人重新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再一次回到了无忧的年少岁月，他们都还活着，都还好好的在自己的眼前。

只是握住了他们的手，定定地望着他们，禁不住的红了眼眶。

“大家都回来了……真的，真的太好了……”

这是她曾经做梦都不及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所有的人都还在，一切都安然。眼前的诗画佳人依旧是名誉临安城的馥名佳丽，顽劣的小公子还是当年那一副没有长大的模样。

有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上，为她披上了那一件滑落下的外衣。

单玉儿怔然的抬头望向了身后的李麟生。

“先进去罢，你放心，一切都安好。”李麟生说，“现在只有你不甚安好教人担忧。”

“……”

小厮端过了一盘的果圃蜜饯上来，放在了一旁的桌案处。

屋子里少有的热闹。

在听完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了幕后的主使之人是曾经亲近的手足兄弟，便是最顽劣的小公子也沉默了下去。

几度有拉了拉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措辞不出来。

李诗情侧头，“我已不想再听他的事情，也不想过问他这一番消失去了哪里。”

李非池听的不怎么明白，苦着脸挠了挠头，“我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又为什么会到如今的这一个地步？

当初……当初大家在一起和乐融融是有多么的快乐啊，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恨究竟从何而来，怨又究竟从何而来？

“……咳。”单玉儿呛咳了一声，那药实在是生苦。

李麟生见她喝着难受，便停下了手，拿来了帕子为她擦拭了药渍。

“来吃这个，可甜了！”李非池见着忙将蜜饯果盘递了过来，却被李麟生给拦住了，听他说道，“等喝完了药再吃，不然吃了甜的再用药伤了药性不说，会更苦。”

“……哦。”

李非池瘪了瘪嘴，将蜜饯放了下来。

单玉儿呛了几声，摇头说，“我真没什么大碍了，可生龙活虎的。你也别挂怀在心上了，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只是他人行踏偏差往去了歧路，我们自省莫要步入后途才是当要的。”

又对李诗情说道，“旁的人作恶，那是作恶的人心思歹毒，便是落得了自食恶果的地步，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他人无由，更别说是受害者，不必总往着自己身上找原因，那是用来自省慎身的，却不是用来自耗怀疑自己的。”

“……”

李诗情顿了顿，对上了她的视线，见她目光和煦的注视着自己满是勉力之色，心里感怀的点了点头。

“玉儿妹妹，你要快些好起来。”她说。

“好。”

单玉儿弯了弯眉眼好似月牙儿，“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放纸鸢。”

屋子里一时温馨。

是故人相逢，时隔一世后的再见面，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有满腔的欢喜情不自禁，又多是年龄相仿的小辈，三两句便谈作开了，也是百无禁忌。

“这般的热闹，也不知道我这番来可是打扰到你们年轻人小会了。”

突然有一声笑传了过来。

李庭松以折扇拨开了门帘走了进来，一身的青色长衣，拓着松柏的枝叶，看着自有几分超尘，“我听舍泰说了家中发生的事，单家小姐可还无恙？子麟，你这家主做的可是失责，竟教贵客三番两次置入了险地，当真是不该。”

“二叔。”

“二叔也回来了！”

“二叔你这一趟去的好久，可有带什么好玩的回来吗？”

“……”

单玉儿抬头看着走进来的人，目光却掠过了他停在了随后的另一个人身上，看着他一身的书衣儒冠，举手投足非是周礼非常。

但看模样，便知道是个五车的饱学之士。

——荀顺之。

记忆好似又飞回到了那一日的大雨，是告密背刺得逞后奴颜躬身向官差谄媚讨赏的奸人，和不堪折辱触墙自尽自证清白的李庭松。

单玉儿望向了李麟生，见他的视线也落在了荀顺之的身上，只是神色平静的没有任何的波澜。

“这位是我的友人，也是此次来该府上的贵客。”李庭松介绍道。

“在下荀顺之，见过大公子。”

李麟生坐在床椽边没有动，良久，才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置于了一旁的案桌上，“是涿州最富盛名的妙笔书生荀先生，二叔，当真是慧眼识珠得交贤人。”

李麟生说，“荀先生来府上自是贵客不可怠慢，管家。”

“大公子。”

“将上厢的西月楼收拾一下，安排荀先生入榻。”李麟生说道。

“是。”

荀顺之拱手相谢，“叨扰贵府，多谢大公子照拂。”

李麟生笑了笑说，“荀先生言重了，先生一路舟车想必是劳累了，便请先入楼上小歇，不说先生的才气远扬，既是二叔的贵客，我自当好生照顾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那一双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杀意，也没有任何的戾色。

但单玉儿却已经察觉到。

他的下一个目标——

是荀顺之。

卷一 无善篇（李承献）END

***

-主世界

却是一个晴好的天。

梁玄已经记不清自己找了单玉儿多少个日夜了，更不敢去想她已经消失了多少个日夜，只是走遍了整个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处，涉过了每一块砖石土桥，查过了每一家她有可能会去的门店小铺。

或许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府衙已经没有了消息，久到甚至连单府的府上都已经不再有悲思。

好似……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还是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日的太阳实在是有些刺目，以至于他从青司鉴走出来的时候不自觉的眯起了一双眼睛，本能的用双手拦住了眼帘。

“梁哥。”

小仵作见他走神，叫了他一声，“要不要……今日歇息一会儿？前日子一连几天都泡在了尸殓房里几宿，这人到底不是铁打的，实在是……”

也不敢提让他不要再继续找下去了。

“不了，今日青司鉴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也是不容易得了空。”梁玄说。

“哎——”

没有拦住他，小五只得叹了一口气，认命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青司鉴依旧不受城中的百姓待见，这也让主司青司鉴的人的处境不压于几度放在了火上炙烤，在少了单玉儿坐镇之后，有不少的人想要趁机废除掉这一个阴森的司府，也是得梁玄一力周旋扛起了这一座摇摇欲坠的司府大厦。

这原是一个实在不甚讨好的差事。

更尤其是——

直至现在，青司鉴主鉴人的身份挂的名字仍旧是单玉儿。

梁玄，依旧是一个主薄。

单玉儿手下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卑微的主簿。

——他仍在看守着她曾经穷其一生心血筑造的荣光，等着她回来。

“梁哥，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哎！”

小五跟在后面连声叫着，加紧了脚步跟了过去。

这一日又是一天的脚程，两人先先后后的将城东的大街小巷又翻了一遍，走出了几家的食肆与药铺，逛了几处人流量最为密集的茶坊，直到经过一棵梧桐树的时候，那旁摆摊子的算命先生终是看不下去了叫住了他。

“这位先生，看你面容忧愁，想必是心中有难解之结，不若来问一卦如何？”

“……问卦？”

梁玄怔了一下，说，“我想找一个人，先生可有法子。”

算命先生笑眯眯的说，“找人，那好说了。”

梁玄掏去了一枚银两放在了摊上，正将单玉儿的生辰八字交给了他。

“……方先生，方先生在这儿吗？”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一个声音。

梁玄愣住了。

转过头望去，愣愣地看着柱着盲杖走过来的一个女子。

“梁……雁……”

——主世界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