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清？”
黑暗之中，许嘉清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一个女人。
“嘉清。”女人又喊了一声，声音从背后而来，许嘉清一扭头，一道很刺眼的光扎进眼里，黑暗变成雪白，然后像是雪一般慢慢融化，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是病房，一个奇怪的病房，里头什么都是白的，地板是白瓷砖，白墙，窗帘也是白的，外头的光白得刺眼，床上坐着一个女人，盖着左脚那一块的被子瘪了下去。
她看起来苍白又虚弱，像是用积木推起来似的，一不小心就可能碎成一地。
“嘉清，你在做什么？”女人看着他说道。
“妈妈。”许嘉清脱口而出，喊她妈妈，没错，她是沈洁。
“你在做什么呢？”沈洁的声音轻若鸿毛。
许嘉清背着手蹦跳到她面前，笑道：“数学作业，都写完了！”
沈洁偏了偏头像是张望似的问道：“藏什么好东西？”
许嘉清咧开了嘴，从身后掏出三张卷子：“这次月考我和镜一拿了并列年级第一！”
沈洁接过卷子摸着他的脸，用力地笑了笑，她很瘦弱，宽大的病号服从手腕处滑了下去，露出了白色的纱布，纱布没有盖没的部分是一道又一道的疤痕，有新有旧，有的还结着血痂。
“妈妈，我考第一，你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
“那妈妈……”许嘉清看向母亲的手腕处：“不要再划伤自己了好吗？我以后会一直努力考第一的。”
沈洁的身子僵了一下，她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着道：“对不起，嘉清，是妈妈对不起你。”
“没有，妈妈你别哭……”许嘉清跟着红了眼眶。
“嘉清，妈妈跟你保证，以后不会了，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等出院了，我们一家，还和以前一样，好吗？爸爸不是答应了，只要你考了第一，咱们就去伦敦玩吗？”
许嘉清吸了吸鼻子猛点头。
沈洁帮他擦干眼泪说道：“好了，不哭了宝贝，现在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过两天，妈妈就回家了。”她说着拍了拍许嘉清的臂膀。
许嘉清点点头背身去整理书包，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妈妈……”
他一转头，却发现沈洁不见了，窗外的风猛烈地朝他袭来，窗帘抖动不停，哗哗作响，渐渐地，所有的白色又凝结在一起，光朝他袭来，愈来愈近……
然后他睁开了双眼，阳光照得他脸发烫，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呆楞了好一阵，身体的麻痹感渐渐退去，他才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房间。
窗户外传来一阵《致爱丽丝》的钢琴声，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大早上在练琴，还一直循环开头部分，听着就跟学校的上课铃声似的，让他感到烦躁无比。他拍了拍脑袋，望向时钟，九点过十分了。
“我靠！”他大骂一声，立马从床上翻了下去，联欢会下午两点开始，昨天他们几人主策划约好了今天十点半在学校先碰个头，最后彩排一下，确认一下道具什么的。
这个点过去其实一点也不赶，不过……今天他还有更重要的打算。他飞奔向浴室冲了个澡，捯饬一番，将熨烫得笔挺的西装校服拿了出来，系上领带，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去年很火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曲“笨拙系上红色领带的结……”
他从床头柜里抽出了自己的日记本翻看一眼，认真服帖地塞进背包，启门而走。
-
到校的时候十点半过十分的模样，林荫道上没有人，许嘉清想到自己车祸后第一次回到学校也是这样的光景。
高三走廊上倒是不少人流往来，每个班级都有人在，看来大伙都是一样的心思，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么重要的最后的集体活动，是该提前准备准备。
他路过窗口，瞥见高镜一不在，他走进教室，龚杰大喊一声：“嘉清来啦！”这回许嘉清终于知道了，他第一天返校时候那天杀的一嗓子是谁嚎的了。
“东西我们都核对完了，咱们一起拿去礼堂吧。”龚杰道。
许嘉清张望一番问道：“镜一呢？”
“他和韵仪先去小礼堂试音了，咱们过去弄好正好喊他俩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张孟妍道。
他们一众赶到小礼堂的时候高镜一和周韵仪已经不在了，在场的同学说他俩先去吃饭了。许嘉清看了一眼手机方才11点，嘀咕着：“这么早？”
食堂吃饭的人不多，许嘉清随便扫了一眼就瞧见了高镜一，他和周韵仪两人在角落的位置对坐而食。
张孟妍也瞧见了，她嘴角快咧到后槽牙去了，许嘉清的心里却像撒了把盐似的。
“A餐还是B餐？”食堂阿姨又重复了一遍。
许嘉清猛反应过来：“B，B餐。”
他接过餐盘，张孟妍指了指中央的位置对许嘉清道：“嘉清，我们坐那儿。”
许嘉清瞥了一眼，忻晓沁郝升他们几个确实都围坐在那一块，他又看了一眼高镜一的位置，心里犹豫三分，朝着高镜一的方向直直走了过去。张孟妍在背后喊他：“喂！嘉清！你干嘛去！”
许嘉清很确信，换了从前的自己一定会违背心愿，乖乖地跟随张孟妍和郝升他们坐一块，要是听他们打趣高镜一和周韵仪的关系，指不定自己还能“陪笑”似地跟补上一两句，但是现在，他做不到，他想不管不顾地随一次自己的心意。
张孟妍追上他，埋冤似地道：“你干嘛去当电灯泡！”
许嘉清脸上没有笑意，一本正经道：“我有事要和他说。”
走到了高镜一眼前，高镜一才发现了许嘉清的存在，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来啦？”
那丝一闪而过，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讶异被许嘉清解读为“打搅”，那句“你来啦？”像是“不快”，“打搅”与“不快”化身刺鞭猛抽一记许嘉清的胸口，他脱口而出：“我来不是很正常吗？”说出了又知觉后悔，一边在高镜一身边坐下一边软了语气自言自语道：“饿死我了。”
张孟妍也落座说道：“嘉清说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高镜一看他。
他心虚，清清嗓子道：“也没什么，想问问你练得怎么样了。”
“害！”张孟妍大叹一声。
高镜一默了半秒道：“没什么问题。”
周韵仪擦了擦嘴对高镜一道：“我吃好了，走吗，高镜一？”
“嗯。”高镜一起身对着许嘉清道：“我先走了，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没等许嘉清回应他便跟在周韵仪后头一同离开了，只余下他和张孟妍两人。
“不是都差不多了吗？他们还要准备什么？”许嘉清问道。
“不知道啊。”接着她咧嘴一笑，说道：“兴许，就只是想避开咱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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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杰后来告诉许嘉清，他俩是要去化妆，正好龚杰和忻晓沁作为领唱的也要化妆，许嘉清便跟随他俩一起去了后台化妆间。
门口就听见闹哄哄的响声，推门一见，里头的人各个像屁股着火似地，东走西奔，忙得不可开交。化妆师就一个，要打扮的学生和老师却有几十来个，先给老师，然后再是给女学生，闲出屁的男生们就在一旁打闹。
许嘉清一下子便瞅见了高镜一，他正坐在一面化妆镜前，一旁是化妆师在给周韵仪抹粉底液，龚杰他们几个凑上去打哈哈。
许嘉清也顺势靠了过去，在高镜一身旁落座：“还没轮上你啊。”
“不化我也没所谓。”
“没所谓刚才还跟着来干嘛？”
高镜一上下打量他说道：“刚才就想问了，你一直背着书包干什么？”
“教室里没人，我不放心。”
“里头有什么重要东西吗？”
“有啊。”
“什么东西？”
许嘉清不知道怎么答，忽然听到化妆老师喊他：“嘉清啊，要不你帮高镜一化了吧？”
“我？”许嘉清诧异地看向化妆老师：“我不会啊。”
化妆老师手中没停下，嘴里念道：“哎，忙不过来了，给他擦个粉底抹点儿口红就行了。前年校庆时候，我看你给自己化的那个女装还挺好的。”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该有的回忆，他看向高镜一，高镜一微微抬了抬头说道：“来吧。”
“那我……就对不住了。”许嘉清看着化妆师的模样，在手臂上挤了些粉底液，用白色海绵轻轻沾了沾，他靠近高镜一，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你闭眼。”
高镜一看着他，清了下嗓子闭上了眼睛。许嘉清抹得很小心，很轻，很慢，他的指尖滚烫，偶尔触碰到高镜一的皮肤，掠过一丝凉意，手腕位置有时候能感受道高镜一的鼻息。
“口红用这个，你抹一点在手指上给他擦。”化妆老师指导道。
指尖触碰到嘴唇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和高镜一的嘴唇同时颤了一下，他看到高镜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勾线一般，他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将指腹摁压在高镜一的唇瓣上。
“老师，我想去上个厕所。”周韵仪说道。
“行，我先化别人去。”说着化妆师转身走向另一个女生，龚杰他们也跟看西洋镜似的跟了过去。许嘉清偷瞥一眼，身旁没人了。他最后一次摁压高镜一的下唇，然后轻轻说道：“待会，我们能一起回去吗？”
“嗯？”高镜一睁开了眼睛，身子一下便僵住了，他没有想到许嘉清挨自己挨得这么近，近得可以吞吐彼此的呼吸，四目相对着，喧闹之中却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许嘉清依旧看着他，一副渴求的模样，认真道：“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几秒过后，高镜一才像灵魂附体般眨巴了一下眼睛，撇过头去轻咳一声，说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