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冬开的是一辆银色的奥迪,车子被保养得很好,非常干净,像是刚洗过。
“我后座上放了些东西,你坐前面吧。”
车行了几米,刘冬道:“看到后座上那个橙色盒子不,帮我拿一下。”
高镜一拿了过来朝他送了送。
刘冬依旧专注地开着车,他嘴角有笑意,说道:“打开。”
盒子上印着Burberry的logo,打开盖子里头躺着一条围巾。
“送给你。”
“给我?”高镜一不解地望向刘冬。
“嗯,戴上试试。”
“我不能收。”
“客户送的,我自己有条一样的了,用不上。”刘冬侧头看他一眼,笑道:“看你那小白脸蛋都冻红了,还说不冷,快戴上吧!”
高镜一还是没有动弹,刘冬也没有强求,进了停车场后,高镜一先下了车,他站在一旁等待刘冬把车停好,风比刚才更大了,全灌进了后脖子里去。刘冬下了车,将围巾直接往高镜一脖子一兜,又绕了一圈。
“你这小鬼丫的真墨迹,冷成这副模样还装酷,我让你来陪我吃饭,我总得付出点什么吧。”说着还挼了下高镜一的头发。
这回高镜一没有拒绝,兴许是因为天真的太冷,兴许是因为刘冬的话语真的有魔力。
吃饭的时候,刘冬和他说了不少关于留学的事情,比如说他是去了纽约,那儿的大学和国内的不一样,没有墙围起来的校园概念,就几栋楼,他不喜欢那里的天气,太干燥,当地的白人就那样,一些印度老哥的实力倒是强悍得恐怖,学金融的喜欢往纽约挤,多是因为地理位置,华尔街什么的,纽约好的建筑院校也就是哥大吧。
他倒是觉得英国不错,出差关系,他说他在伦敦待过一小段时间,英国人没老美那么狂野,多些体面,而且似乎伦敦就有不少不错的建筑学校。
高镜一听到他说伦敦的时候心头一撞,他想到嘉清,如果他真的去了伦敦念书,等他熟悉了,就可以带嘉清一起去。
“你知道英国还有个别称吗?”刘冬一脸的坏笑。
“什么?”
“腐国。”
“什么意思?”
“对待男同特别友好。每年特定时间那儿还有关于LGBT的游行活动,看那些老外脸上身上都画满彩虹,举的牌子上写着‘Love is Love’,我那时候觉得特别美好。”刘冬的表情很是兴奋,他喝了口酒接着道:“你满十八了吧?”
“干嘛?”
“那儿有不少gay吧,不过英国要满18岁才能喝酒。”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刘冬放下酒杯,抱起胳膊朝着高镜一探了探,认真道:“那你说说你对什么感兴趣?对你那同学?”
“他……”高镜一喝了口饮料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喜欢你,他喜欢女生对吗?”
高镜一没说话。
“听我一句劝,小孩,他既然是个直的,你就断了心思吧,没结果的。现在你俩是同学,天天见面,有共同话语,毕了业呢?”
“我和他约定了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
“算是明白你在纠结什么了。”刘冬叹了一声:“你啊……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然后呢?”
没等高镜一开腔,他便接着道:“然后啊,你就会见证他有了喜欢的人,接着有了女朋友,然后换了女朋友,女朋友成了老婆,最后还有了孩子,而你啊,永远只能是他的好朋友。做朋友呢,就只能旁观和祝福,做恋人才有资格陪伴与霸占的。圈里有句话说得不错,宁要烂吊的Gay,不要专一的直!”
高镜一看着他哈哈笑的模样,感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刺一样扎在自己心上。
等他们吃完发差不多快夜里十点了,刘冬说要不直接送你回家吧,高镜一不答应。
“就地铁口吧,末班车11点。”他们开车半路,天忽然下起雨,下得跟倒一样,到了地铁口还是下个不停。
“你有伞吗?”高镜一问他。
“喏。”高镜一接过伞就要下车,刘冬一把拉住了他:“下这么大,你一出去就湿透了,回去保准生病。”他抬手看表:“还早,来得及,这阵雨,下一会就停了。”
高镜一和他人坐在车里,雨水砸在车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吵闹声,雨刮器时而哗啦一声响,车内格外寂静。
高镜一一直在想刘冬和他说过的一切,他忍不住问道:
“那你当初为什么表白了?”
刘冬看他一眼,笑了起来:“我表白不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高镜一沉默,他想,自己是不是也在等一个能彻底死心的机会?
“你要记住,你那同学绝不是什么你命中注定的人,这些都是些电视剧小说胡诌的,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心动的人,很多很多,你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你,又或者不喜欢,或者只是贪恋□□关系,来来往往,太多太多,就像现在我和你……”
高镜一吃惊地望向他。
刘冬转过头直视高镜一的双眼,车内昏暗的黄光在他脸上笼上一片影,他说道:“我喜欢你,阿一。”
其实高镜一早就感觉到了,只是这么直白地听到他的表白还是难免吃惊,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是他第一次被男性表白。
他避开刘冬的眼神,望向车窗上慢慢滑落的雨珠,说道:“雨小了,我走了。”
他匆忙下车,甚至忘记拿伞,雨下得比他想象中要大,他掩着脑袋奔走几步,听到刘冬在背后大声喊他。他一回头刘冬已近在眼前,刘冬抓住他的臂膀,将伞撑过他的头顶,骂道:“你跑什么?我跟你说这些又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回应。真是傻小孩!拿着!”
高镜一“被迫”接过伞柄,见刘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取出一张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滴,接着又帮他整了整围巾,然后一副满意的表情,笑道:“好了,这还像话。”
“谢谢。”
“我啊,和你说这些,只是不想你走我走过的老路。有机会就出去吧,然后留在那里。”
那天夜里高镜一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海边,头顶上方高高地悬挂着一轮圆月,月色皎洁,光辉闪烁,照亮漆黑的海面。
他低头看到脚下有一片影子,是个人影,却不是他自己,而是嘉清的影子,他回身张望四周却瞧不见嘉清,影子的脚连着他的脚,他摆摆手,影子也跟着他摆摆手,他明白了,月光洒在他身上,落下的是嘉清的影子。
正当他高兴时,天上的云漫过了月,月光变得稀薄,影子变得朦胧又模糊,接着一片片地消失了。
他再次回望四周,耳边浪声如鬼吼,黑暗之中只他孤零零一人,海水,漫过了他的心脏。
他迷迷糊糊醒来,觉得头疼脑热,浑身发冷,刘冬说得不错,他不该淋雨,也不该在寒风中逞强,他病了两天,在家里躺了两天,作业没有写一个字,补课全部取消,最糟糕的是,错过了周日的物理竞赛,这个比赛要是能拿到第一的名次,就有机会拿到清华的保送资格。
高一那一年他拿了第二名,这一回,他努力准备了很久,想不到竟然是因为这样扯淡的原因直接宣告失败。
可是真奇怪啊,他感觉内心无比的平静,他已经习惯了第一名,早年是为了讨父母欢心,后来是为了超越嘉清哥哥,可如果抛开这一切呢?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对好成绩并没有什么执念,考好了没有太多欣喜,考坏了也就那样,甚至不只是好成绩,大学,未来,理想,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愚蠢,竟然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丝毫的规划,又或者说,他的规划就止步于和嘉清一起考上清华这么简单,然后呢?他想到刘冬向他提出的问题:“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然后呢?”
当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刘冬抢先说完了,现在他意识到,原来他不是没来得及答,他是根本不知道怎么答。
他明明憎恨父母对自己控制,想要抗争想要自我,可是到头来居然不知自我为何。他从小将自己的未来与嘉清绑定,可是到头来居然是一场自恋的童年美梦。
真是大梦初醒,自己离了父母,离了嘉清,居然是双手一摊,空无一物。
他高镜一想要什么?要走向何方?四年后的未来该是如何?
一无所知。
在这个血气方刚应当满怀期望的16、7岁,他觉得自己,犹如对空气挥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