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很热闹，许嘉清刚一推门，就听着了热闹的锅碗瓢盆声响，关惠林从厨房里探头而出，她身穿围裙，里头搭的一件粉红毛衣，衣袖撸到了手肘的位置。

“嘉清回来了呀！”她转头又朝着厨房里头说了一遍，许儒树的应声从厨房里传来。

“你爸在忙活呢，快去洗洗手吧，再一会儿就开饭了。”关惠林高兴地说道。

“哎，好。”许嘉清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看到清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旁还摆放着轮椅和双拐，他对她笑笑以示招呼，清叶也看到了他，她小心地瞥了一眼，又装作没看见似地继续盯向电视。

许嘉清在卫生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坐向了沙发，不过是一旁的单人沙发。

“要……吃水果吗？”清叶用手戳了戳茶几上的水果盘：“我妈刚洗的。”

“好。”许嘉清挑了个不用吐皮不带核的草莓。

“好吃吗？”清叶又道。

没等许嘉清回话，厨房那头传来关惠林的呼声：“你们两个，开饭了！”

“哦，来了！”许嘉清应道，他看到清叶艰难地去够轮椅的模样，他问道：“要我帮忙吗？”

清叶红了红脸：“你去喊我妈来帮我吧。”

他们这一顿饭吃得很热闹，跟过年似的，许儒树还开了瓶酒，本来是想开瓶茅台，因为肝不好的原因，被关惠林阻了，换成了葡萄酒，夫妻两人各一杯，因为嘉清已经成年了，也给他满上小半杯，清叶喝的则是葡萄汁。

四人举了一杯，许儒树直接一饮而尽，关惠林为每个人盛了碗鸡汤。许嘉清喝着暖呼呼的鸡汤，听着汤勺碗筷之间的叮叮当当，心里也觉一丝暖意，实在是太久，没有四个人一起吃过一顿晚饭了。

夜里的时候，许嘉清下楼拿水喝，他上楼的时候他发现清叶的门虚掩着，他一走过，清叶马上打开了门轻声叫道：“许嘉清！”

“你在等我？”许嘉清问道。

清叶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有些紧张，左手抓着右手，过了好一会才道：“这么久了，还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声谢谢和对不起。谢谢你，许嘉清。”

“其实我知道你很好，你和你爸都很好，以前就知道，只是那时候的我不能接受，甚至宁可你们都对我坏一点，因为我不想背叛我爸爸。我没有想过会伤害到你和许叔叔，对不起，许嘉清。我面子薄，脾气犟，做不了表面功夫，也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但我不是那种不知好赖的人，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和你爸为我做的一切。”清叶说到后头，声音开始打颤，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话说完。

一直以来，他都理解清叶，清叶和他一样，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完整的爱，不同在于，清叶还有可能去挣扎去努力，而他只能选择逃避现实。

“我们都明白，从来没有怪过你。而且，现在我和你不都挺好的吗？还能这样坦诚相待。”许嘉清笑了笑道。

“谢谢。”

“好了，也不早了，我推你进去休息吧。”

“等一下！”清叶抓住了他衣袖说道：“还有一件事！”

清叶继续说道：“事先声明，我没有恶意，也不是要怀疑你，只是我听我妈妈说，你生了病，错把自己当成了我。”

“你……有拿过我的日记本吗？我一直找不到。”

“日记本？”许嘉清顿了顿道：“我不记得了，我回去找一下告诉你。”

许嘉清回到房间觉得头疼欲裂，刚才清叶提到日记本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好多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他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他记得清叶那本日记本的模样，蓝色封皮的小薄本，他在那上头还写过字，在里头夹过东西，最后一次见到那本本子是什么时候？学校？毕业典礼，他将本子装进蓝色的帆布包内，是要去找镜一。

找他……

脑海中再次涌现出毕业典礼上的画面，他们全班一起合唱，高镜一身穿白色的燕尾服在聚光灯下弹奏钢琴，许嘉清晃了晃脑袋，想从混杂的意识中清醒过来，一转脸看到高镜一就坐在自己身边，弹着琴，接着转头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他看向自己的手指，它们也在琴键上跳跃着，指间流淌出乐声，是《小星星变奏曲》。

“高镜一，我喜欢你！”

许嘉清将挂在柜子上的蓝色帆布包一把扯了过来，但是里头却是空空如也。

父亲肯定把里头的东西收进抽屉或者柜子里了，他拉开桌肚，里头好好摆放的试卷被翻得一地都是，然后他终于找到了那本蓝色日记本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桌肚里，之前他怎么完全没有留意过呢？

他拿着日记本，不知道为何，有些紧张，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惧。犹豫着，他还是翻开了日记本。

前头是他熟悉的清叶的笔迹，他一页页往后翻，在连页的空白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字迹。

2011年10月21日晴

救命啊！今天见到高镜一了！杀了我吧！老天爷！

我求求许嘉清快点醒过来吧，我真的没有那个能力考进年级前三十，也没有办法和拒绝自己两次的男人朝夕相处。

高镜一，你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啦！

……

……

……

2011年11月2日晴

……

……

高镜一说他要走了，还有一个月就要走了，早知道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和他吵架，我真是个蠢蛋，人就是贪得无厌，才会追悔莫及。

可是我现在也没有要很多，只是想还能见到他而已么，这样也不行吗？

真想问问他，可不可以不走？可我有什么资格呢？他会有更好的发展，他应该去的。

我还是好喜欢你，高镜一。

……

……

许嘉清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这几话，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把自己当作是清叶，当作自己喜欢上了镜一？

他再翻一页，里头夹着一张纸片，他打开来看到上面写着高镜一和许嘉清的名字，因为是从中间折的，估摸着墨迹还没干透就折起来了，高镜一的名字一部分叠到了许嘉清上，许嘉清的字印又覆盖在了高镜一上面。

后面他写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详细，校庆的事，徐思扬的事，还有柏雪，罗栎，但更多的，还是和高镜一相关的种种。

2011年11月27日多云

高镜一他不走了！太好了！这是今年我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努力，我要和他一起考上清华！

……

2011年12月31日雪

今天居然高老师的生日，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能和高镜一一起庆祝18岁生日，高镜一为什么要把生日愿望浪费在我愚蠢的承诺上？

十年后，我们真的还会相见吗？我们真的还会在一块过生日吗？

他不知道许嘉清身体里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一个卑劣的，幸福的灵魂。

生日快乐，镜一，新年快乐。

……

……

2012年2月6日晴

我做了件蠢事，一件大大大蠢事。高镜一会怎么想我？

我真是蠢蛋，癞蛤蟆居然敢亲吻天鹅！

高镜一，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告诉你其实我是葛清叶，你会讨厌我吧？告诉我你会讨厌我，求求你了，我霸占别人的身体，实现自己的心愿。我好卑劣，好恶心。

我痴心妄想。

新年快乐，高镜一。

多想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你一起看烟花。

……

2012年2月21日多云

镜一为什么要选择同济的保送，他想争取的是什么？真的和何洛说的一样是因为我吗？为什么？我值得他这么做吗？是许嘉清值得他那么做，与我无关。如果他知道其实我是葛清叶，他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我知道，他不会的……

……

2012年 4月11日晴

郝升这样的家伙居然是个情种？

考坏了一次就继续考，告白失败了就再告白？真的可以这样吗？我也可以吗？

2012年4月30日雨

真是好久都没有写日记了，发生了太多事，想一件件好好记下来。唉，作业还做不做了，葛清叶！

这次住院以后，总觉得整个人怪怪的，我好像做了一场梦，让我想起了很多许嘉清的事情，对自己的事情却变得模糊起来，平白无故地失忆，怎么会这样？我不会被许嘉清的身体吞噬吧？还是说，我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万一我变回去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怎么办？

我得把每件事情都写下来，我不想忘记这一切。

……

2012年 5月21日雨

最近状态太差了，一定是因为那些药。我不能再吃那些药了，好难受，又出现了奇怪的幻觉，大家都很担心我。许嘉清，你给我振作一点，一定要撑到高考结束！

2012年5月28日多云

十天倒计时了，我好害怕。镜一，我好害怕。

不只是因为高考，还有许儒树和我说，清叶好像有苏醒的迹象。我是不是要变回去了？那我就再也没有办法像现在一样和你在一起了，我的梦结束了。

高镜一，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我舍不得就这样结束了。

2012年6月7日晴

高镜一，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也有话，想告诉你。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条，在这一条下面还贴着一张便签贴。他认得出来，那是高镜一的字迹，上头写着：“考上清华。”

他反过来一瞧，写着：“和嘉清一起。”

-

许嘉清几乎一夜没睡，他一遍又一遍地翻读日记本，那些被他忘却的记忆，也一点点被他重新捡回到了脑海中。

除夕那天晚上，高镜一说过：“我会在你生日那天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想到镜一在他生日那天的表白，心里愧疚万分。他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错误。是他给镜一造成这么大的错觉，害得他甚至放弃自己的志愿。想到这里，他给了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镜一。

“嘉清，张叔叔来了！说是镜一有东西给你！”楼下忽然传来了许儒树的喊声。

他立马冲下楼去，本以为镜一也会在，却只看到张叔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叠本子，说道：“这是镜一让我交给你的。”

“谢谢。”他接过本子，是他问镜一要的笔记本，在第一本里头，还夹着好几页打印纸，是高镜一给他做的学习计划表和一套押题试卷。

“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张叔点了点头道。

“等一下！”许嘉清喊住了他，犹豫着道：“镜一他……在家吗？”

“在，他说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没法给你补习了。”

“那我去看看他。你等一下，我换个衣服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