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俩逛完所有的展区，关哲也将将收起了拍照的心思跑过来和他们会合，他提议说坐到南京东路站，那儿之前有几家店他吃过味道很不错，而且回学校也顺路。
高皓月和高镜一两人没意见，便跟着来到了一家日料店。三人边吃边聊说，主要是关哲在问，像是抢课啊，选修推荐啊，有没有必要进学生会，有没有必要去争选会长之类的问题。
上回建筑社宣传的时候高镜一就发觉了，高皓月说话很有条理，不说废话，但是说话的语气腔调很温和，而且她说出的话让人觉得很真诚，像是毫无保留似的。比如说她说她喜欢扎哈的作品，于是第一个设计作业就大刀阔斧地模仿，设计了个花里胡哨的方案，还以为会赢得老师的赞赏，结果就是被狠批一通,说她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跳。
关哲听了咯咯笑：“皓月学姐，想不到你这么健谈。我还以为你会和某人一样是个大冰山呢！”说的时候他身子一歪，轻轻撞了下高镜一，一脸的坏笑样。
“不会啊，刚才看展的时候他说了挺多的。”
关哲看向高镜一，用口型做了个“哦——”
三人一下没了说头，嘈杂的环境之下他们之间却有着难以言说的静谧。
“你们方才拍的照片能让我看看吗？”高皓月用另一个话题打破了尴尬。
高镜一将相机递给她，她拨弄了下：“这怎么查看？是摁这个吗？”
高镜一靠了过去，帮她点了下预览的键，两人的指尖在那一瞬间触碰到了一块，高皓月条件反射似地收了收手指。
高镜一也收回了手，他悬空着手，指着摁键说道：“好了，你再拨这儿就能前后看了。”
她拨看了一来回，指着几张照片说道：“这几张拍得挺好的，把光影的感觉都拍出来了。”
“哪一张哪一张？”关哲高高兴兴凑了上来，看罢他就叹了气：“好——这几张都是他拍的。”
“是吗……”高皓月和高镜一的眼神又碰在了一起，她的目光多了一丝别样的光辉，在这短暂的触碰之后，包裹着复杂的情绪迅速离场，视线重新落回相机，她快速且随性地拨弄了一下，问道：“那这几张呢？我觉得也很不错啊。”
“这是我拍的，我也觉得这几张不错。”关哲自满地笑起来。
饭后的夜晚也渐渐安静下来，他们三人一同坐地铁回到了学校，走回去的一路只关哲总是嚷着“好饱呀好饱呀，撑死啦！”到了差不多学校正门的时候，高皓月忽然说自己要往北门走去一趟教学楼，让他们两个先回去。
“啊？这个点？”关哲震惊之余灵机一动，他说道：“这么晚了不好吧，一个女生会很危险的。之前辅导员不还发了说有外面的人混进来偷窥女子浴室让大家注意安全吗！”
“没那么巧，不会有事的。”高皓月笑道，她的目光又落到了高镜一脸上。
“不好不好！”关哲拍了拍高镜一：“高镜一你送一下学姐呗，顺便还能和学姐多取取经不是？”
“那你呢？”高镜一问他。
“哎哟，我女朋友从刚才就开始给我发消息问我怎么不理她，我得赶紧回去哄哄！你反正单身，不打紧。”
北门是离城建学院教学楼最近的，也是最萧条的，往来人群非常少。到了这个点，一路上除了高镜一和高皓月两人真的瞅不见什么学生，他们安安静静地走了几十米的路，今夜的风很冷，但天色特别明朗，挂着星，圆月亮得犹如一盏白炽灯，照着他们一路。
高皓月仰头说道：“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啊，我妈妈说，我出生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月亮，所以给我取了高皓月的名字。”
“取这样的名字，你妈妈对你期望很高吧。”
“这你都能猜到？”高皓月瞪大眼睛看向他。
“因为我也一样。”
“镜一吗？为什么？”
“本来是‘竞争’的‘竞’，后来觉得太张扬了，便取了‘镜’字。”
“竞一？镜一……”高皓月一遍遍念叨着高镜一的名字，爽朗地笑了起来：“难怪呢，第一次见你的名字，我就想怎么会有人用‘镜’这个字呢！原来是这样……”
高皓月收拾好笑容，叹了一声说道：“我妈妈是做老师的，她在我们那儿最好的中学教书，教的班级年年拿第一名，我就是她手底下的学生，若是不拿第一就是丢了她的脸，对不起她。考试要第一，比赛要第一，哪怕是不起眼的校内活动也要捧着奖状回去。虽然现在回过头去看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但当时真是万念俱灰，自杀的心思起过都不止一次。”
她说到此处立刻捂住了嘴：“没吓到你吧？”
高镜一摇摇头，他说：“我不觉得他们是为了我好，他们只是想多一枚勋章罢了。”
高皓月看着他，苦笑了一下，她小学二年级那一年父亲因为出轨跟母亲离了婚，母亲求也求了，闹也闹了，父亲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从那以后母亲便时常训导她：“皓月，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念书，我要让那老不死的看看！是他要跟那女人跑啊，我就不信那女人的儿子能给他养老送终！”
高镜一说得没错，她是可怜母亲的勋章，是她残存的唯一的尊严。父亲是不会后悔，不会回来的，她这个做女儿的，无论拿多少第一也拴不住父亲不爱母亲的心。
她叹了一声，说道：“是啊，所以我没有按照母亲的意思选择江苏省内的大学，吵了好几次，最终妥协让我到了上海来。”
“以后呢？”高镜一问。
“以后啊……努力念书，拿了全奖去读个研，找份工作，然后……成为扎哈一样的建筑女魔头？”高皓月开玩笑着，她转向高镜一：“那你呢？竞一会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也许会和你一样。”
月光撒在高皓月的脸上，晒红了她的双颊，她羞怯着垂下头，说道：
“那太好了，咱们能做很久的朋友了。”
两人在教学楼门口分别，高皓月说她今晚可能要在教学楼通宵赶工。
“大二的课程这么紧张吗？”高镜一问道。
“也不是，接了点私活。谢谢你送我，再见。”
高镜一也与她道别，回程的时候，他的手机滴滴响个不停，关哲给他发了好几条讯息，问他在哪，在干嘛，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高镜一回复。
【你和皓月学姐啊！别说你没瞧出来，她肯定喜欢你。】
【我不知道。】
【怎么回事？原来像你这样的大帅哥也会不自信啊……】关哲的信息后面跟着一个坏笑的表情包，接着他又发来：【不过也是，面对喜欢的人，多少是会自卑的。】
关哲的回复叫高镜一大吃一惊：【我喜欢她？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
关哲的笃定让高镜一陷入了沉思，他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个让自己确认爱意的人是嘉清，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对待高皓月是怎样一种感情，但他很确定，绝对和他对嘉清的感觉不一样。
他问道：【什么样的感觉就可以算作喜欢呢？】
【天呐，年级常驻第一在感情方面居然像个婴儿，你就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而我对高皓月似乎没有产生那样强烈的感情。】甚至高镜一觉得，不只是高皓月，他对待其他任何人都未曾产生过强烈的感情，除了对他父母，除了对罗栎纯粹的厌恶，其他都一样，或者说，就是没有感情。
【我懂！是喜欢的程度不一样，就像一开始我对班花是100分，但对我女朋友只有80分，可是80分的喜欢也是喜欢，往后它就可能变成100分，甚至1000分。】
【这就是你说的适合吗？】
【没错，你俩特适合，特般配！】
回到寝室后，他将今天拍的照片导出整理了一遍，他发现在他拍摄的照片里头，有一张居然有高皓月模糊的侧影，仿佛那种在电影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注定的缘分一般。他对着这张照片持久地发呆，脑海中回响着关哲的话，他忽然想起了刘冬。
“你那同学绝不是什么你的命中注定，往后你还会遇到很多心动的人，很多很多……”
尽管不愿意承认，刘冬的爱情观确实给他犹如白纸般的情感认知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此后无数个困惑的时刻像是鬼影一般闪现于脑海之中，一次次冲撞着他情感的象牙塔，直至分崩离析并再度重塑。
高镜一将照片发给了高皓月，他坦诚地说道：【这张照片意外拍到了你。】
大约五分钟后，高皓月回复道：【你拍得真好。】
【谢谢。】
【下周建筑社有个模型展，不知道高大摄影师愿意来帮忙拍个照吗？】
高镜一回复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