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许嘉清拆石膏的是个三十多的年轻男大夫，叫做赵卫，许嘉清一开始还以为他就是许儒树口中的红静呢。结果他和高镜一一进门，这个赵卫没顾着他这个病人，反倒先和高镜一打起了招呼。

许嘉清坐在椅子上，问高镜一：“你怎么还认识我的医生？”

“他是我妈以前带过的徒弟。”

“是啊，副院以前特照顾我。”赵卫看完片子便开始准备仪器：“没什么问题，恢复得很好。”

副院？高镜一他妈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难怪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

赵卫拿出了石膏电锯，有点像搞家装切木头的那种圆盘电锯，就是小型手持版而已，他一开开关，那嗡嗡作响的声音更像了，要是个大号的，那就是电锯惊魂。

“等一下，这个真的不会切到肉吗？”许嘉清惊恐道。

赵卫笑了笑：“不会，这个直接用手摸都行，要不要试试？”

“不用，我相信你的技术。”话是这么说，许嘉清的手不住地往后缩。高镜一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抵着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往前推，对赵卫说道：“开始吧。”

“我还没准备好！”话音未落赵卫已经动了手，手起刀落，圆形的小锯片切入，拔出，再切入，拔出，顺顺利利从头到尾切了条直线，还真是没切到肉。

许嘉清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他这时候发觉原本抵着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轻轻拍着他的背，跟哄小孩似的。

“好了，你动动试试。”赵卫将剪下来的废料都扔进了垃圾桶，转身洗了个手。

许嘉清试了试弯曲手指，又握起了拳头。

“感觉怎么样？”高镜一问。

许嘉清干脆一拳打在他胸口以作报复，结果被打的是高镜一喊疼的却是他自己，高镜一只微微皱了下眉。

“好像用不太出力，动起来还有点疼。”

“正常，毕竟一个多月了。回去以后适当锻炼锻炼，注意保暖别受凉，要是不动还有疼痛就来复诊，一般没什么大问题。”赵卫道。

“我看也是。”高镜一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

走出病院的时候已近黄昏，急诊部门少了很多人，大概都去吃饭了，一道温黄的夕阳透过成片的落地玻璃落在空荡的门厅口，苍白染了金。

“要不要去看一看你妈？”许嘉清问道。

“不用。”高镜一大步一迈：“走，我送你回家。”

外头一片橘粉色，空中飞过不知名何的三两鸟雀，呜呀呜呀地叫唤几声然后消失在远方，风被夕阳渡了暖，吹在脸上像被玉手拂过一样，二人走在人行道上，踏在绵软的落叶上，许嘉清踢一脚，枯叶成片飞起，又悠悠然飘落。

“还以为你会叫叔叔开车送我回家呢。”

高镜一不应答他，许嘉清随手捡起一片落叶抓着叶梗，装模作样地扇风。

“你拒绝她了啊。”高镜一忽然说。

“什么？”

“柏雪。”

许嘉清傻在了原地，呆楞了数秒连忙追上：“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的。”他接着道：“那天宋词找我，所以我也没去跑步，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

那天高镜一就躲在后门口，背贴着门，听了个周全，末了嘴角还不自觉地偷偷上扬。

“除了你没人知道了吧？你也没有告诉别人吧？”许嘉清拦在了高镜一面前，一脸担忧。

高镜一微微皱了皱眉，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没有。”

许嘉清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喜欢她吗？”

“喜欢啊，不过是作为朋友的喜欢。”

“那别人呢？”高镜一犹豫了一下“有喜欢的别人吗？不是朋友那种。”

清叶想说有，想说就是你。

“没有，那你有吗？”

“没有。”夕阳落在高镜一脸上，是金光波动的绯红。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我可记得，初二的时候，有个超级漂亮的小学妹给你送水告白来着，你不动心？”指的是张姝瑶。

“不记得。”高镜一冷冰冰地说。

一阵冷场，许嘉清决定扯开话题：“对了，最近老宋为什么老是找你？”

“商量转国际部的事。”

高镜一说得平平淡淡，许嘉清却怔住了：“你要转国际部？你要出国？”

沪嘉一中其实有两个校区，总部就是他们现在念的这个，学生都是走高考路线的，分部是国际部，离主校区很远，在另一个区，专门给那些留学党准备的。

“为什么？你不考北大清华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考北大清华？”

“一般不是高二就转过去了么，你现在怎么转？”

“现在也不晚，反正我雅思早考好了。”

“所以你真的要去？”

“有考虑。”

“什么时候？”

“去的话，十二月份吧。”

清叶的心脏被狠狠锤了一下，耳边闹起了蚊音，十二月份？也就是说，十二月以后，她就见不到高镜一了？甚至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她刚刚才放下心里的芥蒂，想要重新喜欢他，好好地和他相处，他却要走了？

“一定要走吗？”许嘉清拉住了高镜一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拆石膏的原因，他的手在发抖。

“你不希望我走？”高镜一停下了步子。

“我......”许嘉清看着高镜一的双眸，像颗火烧的玻璃珠子，乌黑，滚着光，长睫毛发着颤，在眼下笼出一片悸动的影。

这是高镜一的未来，他有什么资格阻止高镜一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

高镜一半垂下眼，眼下阴影被延长，眸中的失望也被隐藏起来，他背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就送你到这儿吧，没几步路了，我走了。”高镜一道。

许嘉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像火烧，他走得越远，那把火烧得越旺，把心都能烧穿了去，然后窜上嗓子眼，他骤然大喊：“高镜一！”

高镜一回身看他，夕阳正好落在他身后，一道白虹搂着他，闪着温暖而微弱的光芒。

“我......”

“我没有生你气。”

结果只说出这样一句，但他看到高镜一朝他笑了笑，然后摆了摆手，渐渐隐蔽在白虹之中。

-

高镜一的房间极其宽敞，足有个小教室这么大，以灰黑为主调，只木质家具暖色，回到家后他便一直呆坐在书桌前，书桌上放着宋词给他的转部申请表，他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这一个多月来许嘉清的种种，忽然他掏出手机打给了一个叫顾朝的人。

“喂，哥，你回上海了吗？”

“前天回的，镜一，有想哥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而轻快的声音：“等我这边安顿好了，过两天就到你家去。”

“行，到时候有件事......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