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世界,大漠总会给人一种能轻易将人融化的错觉,尤其是在太阳毒辣得烧干了一切水分的时候。
或许那不是错觉。
水纹一样的热浪在空气中肆虐,巨大的风沙不仅没有将热浪吹散,反而以一种燎原之势,朝着几百米以外的地方淌开。
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闷热气味,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断了半截的旋翼还在转,那是一架直升机的残骸。
燃油顺着已经被挤压得不成样子的机舱流出来,浸入绵软的沙尘里,黑色的液体让周围的一切都染上色泽浓郁的火焰。
如果有人敢大着胆子从这里经过,他的皮肤一定会被热风炙烤得崩裂开,流出缕缕鲜血,给火焰再添上一份色彩。
就在这时,燃油蔓延的尽头处走来一个身材高挑的人,他不快不慢地走向残骸,黑色的外衣在扬起的黄沙里翻飞,带起无数火星。
很快,他停在一堆可以被称为破烂的东西面前,戴上某种材质特殊的手套,将烫得可以把手黏住的舱门生生掰开。
热浪立刻将他的手腕撩出红印,他跟没痛觉似的半弯着腰朝里面看了一眼,理所当然空无一人。
无论是怎样的爆炸,都绝不可能让一个人完全消失,连一丁点痕迹都不留下,除非是刺客这样全图拥有三次瞬移机会的职业,否则逃得再快也会被炸掉一条胳膊。
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
那混蛋直接退出游戏了。
尤湛缓缓站起来,将手套摘下来扔到源源不断涌出燃油的机舱,他退到离那堆破烂十米开外的地方,猛地转身对着燃油的源头连开三枪。
砰砰砰!
只听嘣的一声,火焰蹭地直飙云端,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散,无数火舌在尤湛微微泛蓝的瞳孔里肆虐。
尤湛咬紧牙关,白皙的手背隐隐爆出青筋。
白月光?真好啊,眼光真不错,找遍全联盟也找不出比这更王八蛋的打法,连消极自杀都比这有涵养。
原先一直被压在脑子里不愿意深究的念头像是被点燃了,跟火势一样疯狂蔓延,黑色的微卷发小少年和那个总是扬着懒散笑意的人重叠在一起,又像两段残影一样,随着滋滋作响的电流声从中彻底割裂开。
说到底,他喜欢三年的人压根就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说到底,那真的就是喜欢吗?
尤湛忽然想起粉丝知道他有白月光过后的评论——荷尔蒙一时过度分泌引发喜欢的错觉,那不是喜欢,你清醒点!
确实不够清醒,他所谓的喜欢一直以来不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吗,谁的喜欢这么浅薄,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现在又凭什么因为那个人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而感到愤怒,有资格吗?人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着自己的脑补一厢情愿说喜欢那个人,一直擅自把一个陌生人作为拒绝别人的理由……
真不是个东西。
一道清脆的响声在机体的崩裂声中淹没。
尤湛的右脸迅速红肿起来,他将手揣在衣兜里,远远地盯了那团废墟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刚刚他站立过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
窗外一片黑暗。
一楼训练室吵吵嚷嚷的,时不时有那么一两个人爆发出一声大吼,任谁去了都会觉得活跃过了头,唯独二楼最角落的小房间只开了一个缝,传进去的声音很有限,显得有些冷清。
淮宿就坐在这个房间,他半趴在擦得很干净的玻璃桌上,神色懒散地用食指戳动了几下弯曲的吸管,看着杯子里的果汁荡出轻微的波浪。
“抱歉,这么突然地把你叫过来。”一个衣着板正的年轻男人推开门走进来,外面的吵闹声随着门缝的变宽而增大,随后被彻底隔绝在外。
青年坐在淮宿的对面,把一个文件袋放在桌子上,语气温和地说:“但我想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应该比一场训练赛更加重要,所以可以请你先不要玩那根吸管吗?”
淮宿像没听见似的,低垂着眼帘说:“就让我那么死在他面前,让我很不爽啊。”
“依照刚刚那一局的情形,除了你独自被炸死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发生了哦?还是说你想告诉我,你其实还有别的策略?”
“我干嘛要告诉关掉我电脑的人这种事。”
赛训顾问微笑了一下,说:“跳过这些没有营养的内容怎么样,毕竟今天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论,时间很有限。”
“一分钟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就不用多费口舌啦,而且我也带好笔了,”淮宿跟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支笔,还没等顾问反应过来,已经打开文件袋,看都不看就翻了几页签上自己的大名,“好了。”
这速度让一向格外追求效率的顾问都愣了一下,他眯眯眼睛,把到嘴边的“不看看内容吗”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所以说,你已经知道我要找你谈的这件事了,或者说你就在等着我来找你谈吧。”
淮宿没说是与不是,对他歪了歪脑袋,脚尖已经开始向门口转:“唔,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个人能力我很喜欢,但你追求的东西在任何一个团队都无法实现,所以等你改变想法过后,RG的大门永远——”
“嘘~”淮宿忽然把食指竖在嘴唇前,打断了他,“外面是不是安静了?”
顾问被打断也没有生气,心平气和地点点头:“嗯,应该结束了。”
淮宿的语气似乎很好奇:“谁赢了?”
“开局五分钟少一个人,结果应该很明显。”顾问说。
淮宿啊了一声,叹息道:“那真是太遗憾了,对了,你刚刚想说的其实是一个会毁掉队伍的人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别来祸害RG就好了,对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来,坐着尚且不明显,但这个人个子实在是高,仅仅只是站立在那里都会泄露出似有似无的压迫感。
“这你可真是误会我了,哪怕现在,铁手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跟我说一句话。”顾问将手交叠在桌前,目送高挑的男人走到门口。
或许更该称之为少年,毕竟他的年纪即使在平均年龄线偏低的联盟里也还是太小了,正是意气风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
在那短短的几步路里,顾问仿佛又一次看到一代天才就此陨落的画面,这样的画面他在不同的队伍里见得太多了,而一个被寄予厚望却不愿融入团队的,特立独行的天才,不仅会搞砸自己的梦,也会搞砸整个团队的梦。
一个想走得长远的队伍,最忌讳的就是个人色彩太过鲜明的人物,无法完全支配的炸弹,与其纠结着挣扎着捧在手心,不如彻底抛出去,见证他到底会爆发出什么模样的火花。
“我认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句话被顾问说得尤其小声,几乎是不自觉的喃喃的一句话。
淮宿原本已经迈出门框的脚顿了顿,他回头眯眼一笑:“那我猜他一定有点讨厌你。”
顾问抬起头,也笑了笑:“大概不是有点,好歹共事一场,如果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事,不要客气。”
*
等淮宿离开的时候,绚烂恰好从一楼走上来,他没有说话,而是重重地拍了拍淮宿的肩膀,对方也很有礼貌地回了他一句晚上好。
心情好得像是拿到了糖果的小孩子,连下楼的脚步都比平时欢快了不少。
“他就是故意对我说那些话的吧。”绚烂扭过头,后知后觉地对顾问说道。
顾问点点头:“嗯,大概猜到你会打小报告。”
绚烂瞬间炸毛,叫道:“靠,闻叶声,你干嘛把队长的职责说得这么难听,队员出了问题,队长必须保持高度敏感才对吧!”
闻叶声喝了一口咖啡,抬手示意他坐下。
绚烂迅速往后面看了一眼,确认门关着才坐下,脸上的神色有些不甘心:“而且为什么说让他走就让他走了,我明明只是让你跟他谈谈心,我说不过这小子,但他的天赋你也是看到的,去哪儿再找一个这么有能耐的狙击手,还是纯天然无污染很好培养的。”
在听绚烂前面的话时,闻叶声还没什么反应,直到听到“很好培养”四个字,他放下咖啡杯,眼神如一道犀利的光,嗖的扫过去:“找一个出色的狙击手的确不容易,但思想上的不同更难调和,这小子绝不是能轻易改变自己想法的那种类型,应该庆幸他现在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如果他在融入团队的三个月、半年、一年后爆发出这样的问题,那对团队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绚烂闷着声听完,原本倔强地扬着的脑袋也耷拉了下去,但他还是不死心地说了一句:“那如果他进了一个包容度极强的队伍,真的变成了一个既可能为团队着想,又极其优秀的狙击手呢?又或者他真的进了一个愿意全员以他为核,打狙击核的队伍呢?”
这一次,闻叶声不说话了,绚烂许久没有得到答案,疑惑地抬起头,他惊讶地发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赛训顾问此时此刻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已经有想去的俱乐部了?”绚烂心中警铃大作,疯狂回想有哪些俱乐部宽容度高,能够允许独逼选手的出现,“VC?他们求狙击都求疯了,还是ROG?QP?”
连猜了一堆都没得到回应,就在绚烂怒吼你丫的是不是骗我的前一秒,他突然愣住了,他用一种极度不确定的眼神瞪着闻叶声。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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