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不休,自这件事被提出来以后他们就各执己见,哪一方都无法认同对方所说。
李成肃被他们吵得头疼,挥挥手一声令下,终是此事改日再议,今日先行退朝。
以上就是今日立储的风波。
在此之前,大魏朝中的局势本就混乱得很,如今更是把那能引起人纷争的事情放到了明面上,使得局势更加诡谲。
早些年李成肃正值壮年,纵使有心人想从立储事宜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但如今的李成肃早已不复当年,时光的流逝使得他的年纪一日比一日大,人终会有苍老的那一天,也终会有死亡的那一天,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到垂垂老矣什么都做不了的那一天,但他却提前有了这种危险的感觉。
他还在,然而所有人都盯紧了他坐着的位置。
人人都想得到那一个位置。
就像是狼群里的首领还在,却有许多不知分寸的狼盯上了他首领的位置,这种被人觊觎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仿佛被严重地冒犯到了。
但李成肃也明白,这件事无法避免,因为他不可能永远都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终会有驾崩的一天。
只是他现在并不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太极殿的后殿里又一次添上檀香,那青烟袅袅升起,坐在纱幔之后的李成肃眼中晦暗不明。
他心里想着今日白天朝上所发生的一切,默念那几个人的名字。
李元琛、李文越、李兴业。
又想起离去的李玄朔,想起他那沉稳平淡的样子,李成肃心里又是叹息一声。
或许,在那三个名字里面要再加上一个人的名字。
李玄朔。
他这个儿子,总有一种他捉摸不透的感觉,仿佛他隐藏了许多。
李成肃眼眸微眯,里面闪过浮光,他也不简单啊。
一个两个都不简单,倒显得他现在老了无能为力了。
不过,这又如何呢?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都不简单所以才需要一位能在这种局面中杀出重围的人,如果连一个小小的争夺储位都解决不了,又如何能接过他手中的权力带着大魏最终实现那一浩大的宏图志向?
历朝历代,凡是涉及立储总会引来无数人的争夺,最终登上帝位的大多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路的人,这个位子本就是所有人都要争夺的,若没有经历一番腥风血雨,又怎能承受住接下来的考验。
檀香的味道弥漫,寂静的殿内没有声响,李成肃就独自一人坐在那道纱幔后面,轻纱遮掩,伴随着缕缕飘散的青烟,他的那道身影仿佛蕴含了无尽孤寂。
那个位置,只有他。
以前手染血腥,最终坐在那个位置上,只留他一人。
现在,那里依旧是他的位置。
只不过,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位置又会迎来新的主人。
高处不胜寒,漫漫岁月,渐渐生了寂寥。
李成肃眉心微凝,面色沉沉看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忽然有一种此时此刻身边再无一人可以亲近的感觉。
年纪越大这种感觉越发明显。
怎么会呢?
短暂的只是一瞬间的落寞,转瞬即逝,他想起好像多时没有去皇后那里了。
漫漫岁月,曾经的亲人、对手一个个的离世,如今他的身边鲜少能有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
能让他说出真实想法的人不多,皇后算是一个。
他想与皇后说说话。
一声吩咐,摆驾昭阳殿。
昭阳殿里摆了许多盆栽,红红绿绿,浅黄淡紫,近些年来皇后越发喜欢侍弄她这些花花草草了。
皇后性子恬淡,不喜喧嚣,她免了妃嫔的问安平日里没什么事就一直待在昭阳殿中不外出,喝喝茶,养养花,这日子过得也是宁静平和。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一踏入昭阳殿看到那长势不错的花花草草,李成肃也稍稍舒心了一点。
这里仿佛远离尘世,不受外界的干扰,任凭外面争权夺利如何凶险,而这里却一片祥和,宁静致远,不理俗世,是人世间的一片净土。
李成肃没有让宫人出声,他静静走入殿中。
皇后一脸平和,她刚给那盆绿萝浇完水,绿萝喜水,平日里她浇水浇得勤了些。
给绿萝浇完水以后,她又拿起剪刀开始给一盆月季修剪枝桠。
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李成肃看着她动作行云流水,她眉眼之间说不清的柔和,仿佛只有面对这些花花草草时,她才能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去想,没有烦恼忧愁。
他默不作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刘皇后修剪完那盆月季的枝叶,放下剪刀回过头来。
当看到李成肃站在那里,刘皇后走过来,行了一礼,道:“陛下来了,怎么也不叫他们通传一声。”
李成肃轻笑,道:“是朕不让他们通传的,朕想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刘皇后笑了笑,她面容恬静,很是温和,“陛下知道的,臣妾平日里无事可做,也就是每日修剪修剪这些花花草草。”
李成肃坐下,刘皇后的侍女又赶紧过来上茶。
轻抿一口茶,李成肃道:“皇后这些日子还好吗?”
“一切安好,陛下。”
奉茶侍女退下,整个殿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安静的气氛慢慢渲染,李成肃忽然问道:“皇后,近来元琛如何了?”
倏忽出声,刘皇后原本平静的眼眸泛起一丝波痕,他提到了元琛。
他已经许久没有问过元琛了。
“元琛很好,前几日他母妃与他还进宫来了,我与他母妃说了好一会儿话,元琛那孩子长得快,这次看着竟是比上一次进宫之时高了不少。”
“是这样啊,那就好。”
李成肃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沉默半晌眼中墨色翻涌,晦暗的样子令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刘皇后见他这样,心内微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似乎并不只是随口一问元琛。
没有声响,李成肃不作任何言语,良久,他才出声打破这种安静。
“今日朝上众臣想要立储,有人提了元琛的名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是滔天巨浪,他可能并不知道这句话对刘皇后来说意味着什么。
刘皇后原本温和的模样变得有些惊疑,这句话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看着刘皇后变了脸色,李成肃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不错过里面任何的情绪变化,他问道:“令君,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令君是刘皇后的闺名,早些年她还是始平王妃时李成肃时常这样唤她,但随着李成肃从始平王变成了大魏皇帝,她也变成了大魏皇后以后,他便鲜少这么唤她了。
总是皇后皇后地称呼她。
如今他再一次唤她名字,虽然看似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距离仿佛近了不少又回到从前那般,可看着他眼底的探究以及听着他问出的这个问题,刘皇后却觉着不寒而栗。
他为何要问她,问的问题还是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
刘皇后停顿片刻,她眼中早已没有一开始的温和笑意,她缓缓开口,道:“立谁为储君不是臣妾该想的。”
李成肃叹了一口气,他握住刘皇后的手,看向她的眼中多了一丝认真,“令君,你是朕的发妻,有些事和别人不能说但和你却是可以说的,你知道朕一直对延绍寄予厚望,他英年早逝朕没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立他为太子实乃朕的一大憾事,有人和朕说元琛颇有其父之风,像极了延绍,你说朕立元琛为储君怎么样?”
听他谈起延绍,刘皇后又是一阵心痛,他对延绍寄予厚望她也是如此啊,只可惜延绍英年早逝,留下太子妃和元琛孤儿寡母的两个人......
伤心事归伤心事,这么多年了她虽一直放不下这件事但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只要一提便会伤心到无以言说。
时间慢慢冲淡一切,如今再提起延绍虽还是伤心,但却比以前好了很多。
只是,元琛他真的适合当储君吗?
一个年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他羽翼未丰,现在把他推上那个位置真的好吗?
他的皇叔们已经羽翼丰满,为了争夺那个位置层出不穷的使用手段,储君之位,那么多人都在争夺,那么多人都想要坐到那个位置上,他们真的会放任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被元琛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夺取吗?
他们不会的。
“陛下,元琛不过十二岁年纪尚轻,也并未做出什么功绩,立储君应该选一位德才兼备有能力治理我大魏的人,而不是一个十二岁什么功劳都没有的孩子。”
“可元琛是延绍的嫡长子,是朕与你的嫡长孙,你难道不想让自己的嫡长孙登上储君之位吗?”
他问她,仿佛真的只是问她而没有考虑其他,但刘皇后却是怔了一下。
她有些不敢直接回答他。
这些年,他的性子越发古怪,时常猜忌别人,她不敢保证他这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还是在试探她。
若真的只是问她还则罢了,若他是在试探她,想知道她有没有参与到立储争夺之中,那她就得斟酌一下再回答了。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们从年少之时走到如今,岁月在他的眼角留下数道清晰可见的纹路,他原本乌黑的发间也有了白色,饱经风霜,不知何时,她竟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刘皇后心中微微呢喃,曾经无话不说的夫妻如今也不敢什么都说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是皇帝,而她是皇后,皇家的身份就注定他们终会有这一天。
与他真的只是想知道她的想法相比,她更愿意相信他是在试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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