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虣手里攥着雪囫囵间将脸擦拭了一遍，虽然下巴上还残留着一些草木灰混杂锅灰的痕迹，但五官轮廓好歹露了出来。
言菱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半响迟疑道：“小虣？”
“你疤呢？”
初到同乐客栈那夜，言菱见到罗虣，还可惜他帅则帅矣，无奈一条长疤从他的左眉贯穿至左脸，破坏了整张脸的光华。
此时见到他，刀眉星目、俊逸清隽的脸庞上带着些黑灰，恰似把云中仙君拖入泥地，饶是狼狈不堪却难以掩盖他通身的气度。
看到言菱的瞬间，罗虣的双眸溢出丝温柔，随后又被他惯常的郁气掩藏。听到言菱问话，他有些诧异抬手摸向左眉，手下只有眉毛和光滑皮肤的触感，伴随他数年的疤痕竟消失了。
“我也不知。”罗虣有些呆怔，这些日子他身上的伤即使不上药，也以惊人的速度痊愈。
因为要瞒天过海避免熟人认出他来，所以这几日他脸上的黑灰抹上就没去掉过，甚至经过泥地还补过泥浆，疤痕何时消失的他也不清楚。
“你怎么会在这？”言菱想起问正事：“你何时来的？”
罗虣沉默，看向一片废墟的院子，终于开口道：“我娘曾住在这，我来这寻些线索。”
言菱不止救过他一次，他发自内心愿意让言菱知道自己的一切，但他的家事太过复杂，在他还没有足够实力之前，她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你找到线索了吗？你何时来的？”言菱放下戒心，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罗虣说的都是真话。
“没有线索，天刚黑我就来了。”罗虣有些低落，他已经将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不知谁扔在这里的破衣烂衫，他没找到任何线索，看来他可能不得不重新回都城冒趟险。
他自嘲的笑笑：“呵，这里什么活人的东西都没剩下。”
言菱被罗虣声音中的戾气惊住，她也不知这种情况该如何安慰他，还未开口就被一群手执火把的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何人？”王管家同十名家丁举刀指向言菱与罗虣。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还未解释下去，就见董百事从王管家和身边的家丁肩膀之间挤进来。
他一副万事有我的表情冲言菱点头，伸手朝罗虣一指：“抓他，刚才我和小菱正好撞见他在这里扒拉。”
“什么，你……”罗虣被这一出惊得本能防备起来，谨慎的环顾周围的家丁。
言菱真的无语了，跟董百事相处时间不长，但也是她这辈子白眼翻得最多的时间了。
“这是他娘曾经住过的宅子。”作为言家人，判断别人说话是真是假这种事只是小儿科，她替罗虣解释道：“他天黑才来，昨夜这里出事时，他并不在，对吧？”
“嗯。”言菱信任的眼神抛来，罗虣心头熨帖毫不迟疑的点头。
“你们认识？”董百事诧异的打量一身破烂，面上还有些黑灰的罗虣。
这身打扮就是个叫花子，虽然脸蛋俊俏些，那也顶多是个俊俏些的叫花子，怎么会和言家大小姐相识。
“对，你叫他小虣就好，武虎虣。”言菱特意把虣字拆解，向董百事介绍。
董百事满腹疑虑，言菱并不打算同他解释，只有些不爽的谴责他：“你倒是跑得快，若我不是遇到的熟人，真有个三长两短，就你刚才跑得飞快，我早就被人灭口了。”
“我这不是找援兵了么。”董百事自知理亏，讪讪笑着：“你这不没出事吗，吉人自有天相，嘿嘿，嘿嘿嘿。”
王管家仍有些怀疑，他仔细观察罗虣的一举一动，心里暗思只要发现这人一丝异样，他就唤人准备上前捆缚。
罗虣坦然接受王管家探寻的眼神，他低低询问言菱：“你们要做什么？”
言菱瞟了眼董百事，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低声告诉罗虣：“这个镇子失踪了不少人，我们正准备查找线索。”
“我能加入吗？”
罗虣身无分文，还要等追杀的风头过去，再潜回都城去找林叔，眼下也许跟着言菱反而是好去处。
“你？”言菱对于罗虣提出的请求有些不解，他不是在逃命，跟自己搅一起干什么。
罗虣看懂言菱言外之意，他耸肩故作轻松的笑道：“我最大的记号已经消失，目前身无分文，跟着你这个大善人还能有口饭吃，总比我沿街行乞强。”
这是大实话，言菱之前给他留的银子一路已经花的差不多，再走下去他真的就只能乞讨了。
“你救了我一命，也不差我这点口粮，救人救到底，我只跟你这一路，等你回都城，我们在都城分道扬镳。”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的事结束，要回都城？”
“你阔气的又是救命又是赠药还不忘赠银，只有都城里大家小姐能做得出来。”
言菱被罗虣理所应当的语气，噎得一梗，算了算了，谁叫他长得合自己眼缘呢，就当送佛送到西。
言菱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原则底线竟如此容易被罗虣动摇。
“行，吧？”言菱看向董百事，董百事倒是无所谓，多一个武功高点的帮手他求之不得，不过丑话要说在前头：“我没钱，他跟着你吃喝住。”
得，董百事这也是脸也不要了。
言菱无奈点头，同行的事算是就这么确定了。
王管家见这三人完全忽略自己，也很无奈，董百事是官衙中人都恭恭敬敬称呼董大人的，他再是不满也只能咽下：“董大人，你这是为何上山？”
“官衙的尸体丢了。”
“尤二的尸体丢了？”王管家暗道不好，尤二可是唯一的线索，他急道：“那尸体可是唯一的线索，山上我们都搜了两遍了，其他什么都没有搜到。”
“可遇到什么野物？”董百事心中一沉，若真是山上搜了两遍都没线索，那真是悬了。
“这天寒地冻的连只雀儿都见不到，哪里有野物。”
众人陷入沉默，许久董百事出声道：“可有你家少爷的画像？我道上也认得一些朋友，可以帮你问问。”
王管家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像，递给董百事道：“府中画师按照少爷失踪那夜穿着画的，原打算白日去镇上寻人用的，眼下先给你。”
“给我了你们府里寻人怎么办？”
“府里还剩几张，我们少爷的下落劳您费心了。”王管家恭敬地拱手行礼。
董百事点头，接过王管家递来的画像，画像之上绯衣公子英姿勃勃十分传神：“那我们就不上山去查看了，今日就先回去休息。明日我把画像散出去，再去探访其他几家失踪之人，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王管家返回山上，董百事与言菱商量对策以后，将几个信号弹塞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请问，可还有空房？”
正在门侧打着瞌睡的小葵，被突如其来的男声惊醒，她揉着睡眼朦胧的双眼，有些怔怔地看着客栈外站着的男子。
男子面朝客栈大门站立，他的双眼蒙着白色的布，仅露出的嘴唇与下颚。
仅仅是他下半张面部线条，隐隐也能看出他颇有些俊逸斯文。
男子身上绯色锦袍虽看起来就是高档货，但他身形清瘦，衣袍便显得略有些大。
许是知道自己衣袍略大，男子腰带缠绕手法比常人更加繁复。
老盯着客人看不礼貌，小葵回过神来，朝男子拱手行礼：“有的，尚有几间客房，客官你可有什么要求？”
男子被小葵请至大堂，他似乎通过白布能看到大堂内的布置，行走之间颇为熟稔：“靠近柜台的房间即可。”
这是什么要求，小葵有些不解。
一楼左边有间房是靠近柜台的，好几次都遇到住在里面的客人投诉。他们说掌柜的早起拨算盘扰人清梦，掌柜的迫不得已给那些人换了新房间。
从此以后左边这间房就这么空着，只偶尔给掌柜的朋友使用，这人居然一来就要靠近柜台的房间。
“这位客官，靠近柜台的话，清晨会有些嘈杂。”怕你受不了我们掌柜的打算盘，小葵也不明说，反正她暗示了，若这客人到时候闹起来要换房，她也有由头拒绝。
“无妨。”男子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小葵：“出门较急，银子有些不够，先拿玉佩抵房钱。”
“这，”小葵做不了主，可这个时辰丽娘已经睡熟，不便叫她起身。丽娘向来宽厚，最不好的房间她都给定出去，想来也不会说自己什么。
“也行吧。”小葵接过玉佩，玉佩质地细腻正中刻着一个字，单人旁，另一半她不认识。
无所谓，明早给丽娘看看再说。
“麻烦送一桶水到房中。”
“好咧。”小葵知道这些富家公子都爱干净，手脚麻利的送去一桶凉水，又附送一盆热水。她这么体贴，想来这位公子清晨不会因为算盘太吵换房间吧：“客官，您用过的脏水就放在门口，明日我自会倒掉。”
“多谢。”男子关上房门。
小葵继续走回大门旁，接着打她的呵欠，做她未尽的美梦。
“丽娘，等我高中我必娶你过门。”身形清瘦的男子将丽娘搂在怀中，他看着瘦力量却不小，丽娘无法挣脱只能依偎在他怀中。
男子低头在她耳边喃喃：“丽娘，我的丽娘。”
“做什么说这些。”丽娘埋怨的推开男子凑来的嘴，双手撑在他胸膛：“我只求你平平安安进京，平平安安归来。”
“你那些族人，不是一直瞧不起我吗，我一定要高中，给你挣脸面。”男子握着丽娘的双手，忍不住亲亲她的手心。
丽娘咯咯笑着抽回手，横了他一眼道：“你理那些人做什么，我们自有我们的日子过。
我先说明白，我同意你去京都赶考，不是求你高官厚禄。只是担心你一身才华，同我埋没在这间小小的客栈里。
你若高中，我自替你高兴；你若不中，我的嫁妆也准备齐了，只待你回来，我们便成亲。”
“丽娘。”男子感动得再次搂住丽娘，用坚定不移的语气开口道：“丽娘，此生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九泉之下，我定不会辜负你。”
“傻子。”丽娘纤手捂住男子的唇，笑话他：“我还等着你回来娶我呢，做什么提刀山火海，什么九泉不九泉的。”
“怪我怪我。”男子朗声笑起来，拱手故作潇洒行礼道：“娘子所言甚是，是为夫的错，为夫这厢赔礼啦。”
“你这个酸书生。”丽娘同男子笑倒在小榻上，嬉戏打闹间不知谁点燃了火，动作间忽地染上暧昧。
丽娘主动伸手解男子的腰带，男子的气息渐渐紊乱，他哀哀伸手阻止这双玉手动作。
“烦人，你这腰带怎地系的如此复杂，我解不开。”丽娘气恼的坐起身子，嘟着嘴巴看着情郎。
男子先是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低低笑出声来，渐渐笑声越来越大，冲散了一室旖旎：“你这卿卿……”
“我如何？”丽娘趁男子不备，迅速撩起他的衣袍，解下他的裤带往下一拽。
“丽娘！”男子惊慌失措的想要遮挡身下光景，待他抬头只见心爱女子外袍落地，只余美好丽影在眼前晃荡。
“丽娘……”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心上人，低沉的声音渐渐染上欲色：丽娘，你确定……”
男子话还没说完，便被主动上前的红唇吞下尾音，红浪翻滚，月明星稀，世间又有一对爱侣共沉沦。
“丽娘……”情人的叹息在耳边炸响。
丽娘从梦中惊醒，呆坐起身，待她明白刚才一切都只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化作一场幻梦上演，一行清泪滑过她的脸庞，她痴痴低语：“简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