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秦屹川的确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连做梦都太保守了,他应该是已经死了,才会一睁眼就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在他面前,曜石似漆黑的眼睛专注看着自己。

只是那双总望不见底的眼睛……微微发红着,笼一层瞧不清的雾气。

他下意识想抬手拂去那人眼中水雾,谁知只是手指微微动了动,浑身上下便抽筋拨骨般阵阵剧痛,难以启齿处更是如同被撕裂一般生疼。

……他居然还活着。

秦屹川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唰的惨白,一下子像没有痛觉似的,整个身体不管不顾往白布下缩——

要他这么见顾渊,还不如真死了痛快!

他自不可能想到,他的心上人已连他更难堪的样子都见过,甚至连那些摧残都是她一手为之。

此刻顾渊作为他身上一切伤口的罪魁祸首,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往遮羞布下躲,哪会生出什么震惊嫌恶的心思,当下想也不想就从系统那换出瓶万能伤药来,心疼道:

“别乱动,我这就给你上药。”

还记得掩饰一下,装作药是从衣服里掏出来的,已是她最后的克制。

顾渊千辛万苦攒下来的任务点数,换来的伤药自是不一般。

秦屹川之前就知道这药宝贵,但没想到居然连灵台的伤都能那么快愈合,显然比他以为的还要珍贵。

又想到无度那番话,任是再恶毒难听,却也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先前还能因为顾渊舍得将这罕见灵药用在他身上沾沾自喜,现今这具残破肮脏的身体,只怕她瞧上一眼都要恶心……更别提将这药用在他身上了。

往后她想起,也只会觉得浪费后悔。

“不用……”他又往遮布下缩了缩,确保脖子上狗环似的奴契也被完全遮住,只露出一张苍白到吓人的脸。

可用什么借口搪塞,一时半会却怎也想不到了。

他沉默片刻,生硬冷淡道:“小伤无碍,顾姑娘不必劳……”

还是陌生人一般的冷漠,只是嗓子嘶哑,几乎念不出完整字句,气声嘶嘶像条漏气的蛇,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笑。

顾渊没笑。

顾渊一言不发盯着他。

她眼黑多过眼白,眼珠又较常人更漆黑,好在平时温和又爱笑,于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有这样一双眼睛。

此刻沉默不语,又直勾勾盯着人瞧,才显出原本的森森恐怖来。

秦屹川没出口的半个字生生卡死在喉咙里,他意识到——顾渊生气了。

没被秦家带回去前,他和顾渊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开始,他断了腿、又在严冬里无处可去,不想被丢掉,于是拼命想证明自己有用。腿刚好了一点,就去劈过冬的柴,结果扭伤了腿,害得顾渊反过来还得照顾他这残废……

连那时,她都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说:

“小川,不要怕。我不会不要你的。”

只有唯一一次。

他不肯去秦家,从秦家带回他的马车上跳下,疯了似地往回跑。因为怕被抓回去,他专从罕有人迹的野山往家跑,割破了腿,划破了手,跑了整整一天才见到顾渊。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上来了,长得也快,雨后冒头的春笋似的,活像要把前些年欠下的个子一并长了。那时顾渊已经比他矮上小半个头,她仰起脸,也是这样用这样的冰冷眼神,看着狼狈回到家的他。

然后,她问他——

“你为什么要回来?”

再见到这透着凉意的眼神,秦屹川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他说不出话,只得目光飘忽移开眼。

他能怎么样道歉呢?他有些麻木地想。

如果顾渊要骂他不知好歹,或者是扯着他头发扇他几个巴掌、甚至是杀了他——都行。

可这些恶心的痕迹……他……他真的不想脏了她的眼——

秦屹川缓缓眨了下眼。

他感觉自己脸上有点湿。

好奇怪。

就像有朵小小乌云飘进来、飘到他头顶上,不偏不倚,啪嗒掉下一滴眼泪大小的雨。

啪嗒,啪嗒。

水雾聚拢一处,那雨便落得更勤快。他淋过更大的雨,如今却在这头一回见到的小小雨云下慌了阵脚。既想叫她别哭,又想骂自己让她难过、真是该死!嘴唇颤抖着,到头来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屹川,你真该死,你怎么敢让她伤心的!

恶心就恶心罢,总也好过害她伤心。以后她再想起今日,大不了讥笑几句你这被剥了人皮还想留个体面的畜生,你怎么如此自私——只为了你自己无足轻重的脸面,就敢叫她伤心的?

顾渊其实并没有生气。

只是积攒了太久的情绪,在确认他真正鲜活时后知后觉盈涌而上。大喜大悲时落不下的眼泪,如今悲喜交加,却是不自觉落下了。

即便真有愤怒,也绝不是对秦屹川的,至多是对她自己。

她到底是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印象,连他伤重至此,见到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躲闪回避。

被捡回来的流浪狗,主人用心养了好久,好不容易把它养得皮毛丰盈、漂漂亮亮,走失多年后回来,骨瘦如柴、一身血污。见到主人第一反应,却不是扑上去哼哼唧唧哭诉讨怜,而是小心翼翼蜷在墙后,只露出勉强还能看的一张脸——

你看。

我没有很脏,也没有很难看。

……可以别丢掉我吗?

她正自责着,就见青年艰难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移开眼神,自暴自弃道:

“好。”

他说完这句,沉默几秒,终于还是小声挣扎道:

“我自己来,可以吗?”

换个不明情况的人来,只怕真要觉得他麻烦多事、不知好歹。

但顾渊本就心中有愧,听他这么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当下更是愧疚,一口就要应下——

“你俩都没长手的话,吾可以帮忙。”

冷淡清脆的女声真切在她身后响起,竟与幻听时那声音别无二致。

二人均是一惊。

秦屹川好不容说服自己,一想到居然有人看着顾渊和自己共处一室,还拉扯半天不清不楚,说出去怕是要坏了顾渊名声。当下又羞又愧,往布料下又缩了缩,明明重伤虚弱又无灵力,投过去的眼神居然冷冰冰不自觉带上几分杀气。

顾渊大方得多,她不慌不忙转过身,还记得不着痕迹挪了下步子,将秦屹川挡在身后,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心虚尴尬。

转过身才发现,那居然是个看着还未成年的女孩儿。

个子不高,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顾渊急切冲到床边,便将她身形遮了个严实,这才无一人发现这房中居然还有第三人。

女孩看着不过十五六,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仍存几分稚气的眉眼却淡漠到有些不谐。她端坐在方凳上,于窗扉的阴影下无甚表情注视着顾渊,像一尊百年未曾改变位置的塑像。

谁家的小孩啊,怪吓人的。

顾渊眼皮一跳,面色却未有变化,正要礼貌开口问她是谁、又怎么会在自己家,女孩儿却站起身来,自报家门道:

“吾名凌霄。”

七杀剑,凌霄剑尊。

顾渊眼皮又是狠狠一跳。

她这才明白过来,王婶口中的两位仙师是哪两位。只是万万没想到,让无度都恐惧的凌霄,堂堂天道之下第一人,竟会为高溪村蛇妖这种小事亲自到场。

不对。

何月先前说……还一位仙师,就是为她来的?

不可能!顾渊的直觉在疯狂预警。

她既非这书中之人,也不该在剧情之中。凌霄特地赶来高溪村,不嫌麻烦通过何月找到她,要寻的到底是被她顶替掉的“白月光”角色,还是她作为顾渊的本身?

受到威胁,即便竭力维持着表情的平静,她的脊背也不自觉绷紧,甚至有凉丝丝的阴冷感。比她矮上半头的女孩缓步向她走来,步伐与寻常人并无区别,却每一步都叫她更胆寒三分。

女孩突然停了。

她面色如常,只有目光紧锁着顾渊腰腹的位置,好像能透过她看到她身后的场景。

“不要想着自爆。”她冷冰冰道:“吾不会伤她。”

顾渊一惊,这下当真有冷汗顺着脊沟滑落。克制住自己转身去看身后的动作,她恭敬道:

“久仰剑尊大名。”

凌霄微微仰起头打量她,纵使身量比常人矮,她仰头望着别人却无丝毫低位感。甚至被她这般抬头看着的人怕也是胆战心惊,只恨自个不能矮到地里去,好显得尊敬。

她端详顾渊几秒,突然伸出手朝她眉心探来,毫无愧疚之意道:

“得罪。”

顾渊刚硬着头皮准备迎这一下,却突感身后如寰宇坍缩的恐怖杀气,又想到凌霄那句“自爆”,当即寒毛倒竖,厉声喝止道:

“———秦屹川!”

女孩儿冰冷的手指虚虚点在她眉心。

一刹之间,无形的冷意没入她眉心,尖锐好似剔刀,生生要将她割成两半。只是瞬间,那痛意已在她体内游走一遍,却仍觉不够,径直往最核心处探去

——

疼!

顾渊张着嘴,差点要发出惨叫。不过几息,她额上已浮出虚汗,但竟凭着意志力,硬是将已快溢出口的痛叫吞了回去。

凌霄来意不明,她方才的恐慌太过明显,若是再惨叫出声——只怕有傻子真要自爆!

“放、开、她。”

她恍惚听到有声音一字一顿道,只剩了从肺腑挤出的气声,杀意却依旧凌冽昂然。

凌霄淡淡扫去一眼,冷漠道:“天下能伤吾之人,不过一二。你不在其中。”

话虽如此,她还是收回了压在顾渊眉心的手。

她一松手,顾渊只觉探入脑髓中胡搅一通的剔刀终被抽走,整个人都虚脱似的软了下来。

凌霄微微皱眉,好像才想起忘了什么似的,伸手又要来够她眉心。顾渊哪还敢再生受一次这般疼痛,当即脑袋一偏,勉强笑道:

“凌霄剑尊名扬四海,应当不是特意来折腾小女的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凌霄这才收回手。

似对自己遗忘的东西很不满意,她盯了顾渊的眉心一会儿,才道:

“吾欲收你为徒。”

凌霄:到底是忘了什么好难猜啊[小丑],哦原来是被某人一打岔忘了给未来的徒弟留个好印象啊

报!又换了封面!!!专业的做的就是不一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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