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带着黎老先生敲响了梧桐堂的大门,鸣泠打开了门,亲自引二人入内。
黎老先生理了理衣衫,抱着那画轴,阔步走了进去,一点也不像一个危在旦夕的重病老人。
苗娘则垂着头小步小步地跟着,两条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
她后悔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将那画带到书院里,更后悔自己在被黎老先生问询时没立刻说实话。
眼下被抓个“人赃并获”,真是丢人!
其实丢人也不是最要紧的,苗娘活的这十六年来,丢过的人还少吗?以前每次丢了人了就低着头装聋作哑呗,反正过不了几天,那些事就过去了,便就无人在意了。
可以前没有容夫人啊,没有人照拂她,关心她,是以她心中便也无所顾虑,无所牵挂。丢人就丢人了,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然而现在有了容夫人,她只莫名地不想让容夫人看轻她。
容夫人对她那样好,给她治病,送她上学,晚间还会给她教导课业······
容夫人是那样温柔一个人,虽然性子冷淡,但每次见她因学会了一篇文章开心,眼底都会有淡淡的暖意。
明明容夫人也说过,送她读书只是想让她学会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并非是要求她学问能有多么好。
可她如今却本末倒置,做了侵占剽窃他人画作的丑事,真真是连学做人都没学会,更别说是学学问了。容夫人知道了定然会失望极了。
黎老先生先她一步进了书房,苗娘则被拦了下来,引到一旁的内室等着。
苗娘先是因不用当面听先生与容夫人告状、直面容夫人失望的眼神而松了一口气,后又一颗心提了起来。
难道他们支开她,是想给她留个面子,她不在场黎老先生才好毫无忌惮地在夫人面前批评她吗?
苗娘有些坐不住了,目光焦急地频频看向窗外,就连一向爱吃的糕点都吃不下去了,她小声问鸣泠:“鸣泠姑娘,黎老先生入府时递了帖子,他有在里面交代什么吗?”
鸣泠笑笑,眼神却锐利:“娘子,黎先生只在帖子上说娘子在书院犯了错,故来家访一番,并没有写明娘子究竟犯了什么错呢。”
苗娘看着鸣泠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脸腾得红了,她又羞愧又尴尬地喏喏点头,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好钻进去。
这下真的完蛋了!先生真是来告状的!
苗娘欲哭无泪,本还带着一丝侥幸心理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眼神哀切切地盯着书房的门瞧。
鸣泠放下茶盏,立在廊下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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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容夫人,哪怕他面上的面纱没有取下,哪怕只是个侧影,黎周明依旧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太子。
那个听他教导,高冷清正、端方自持的太子殿下。
可如今的他,却身着红装,面带鲛纱,描眉扑粉。
黎周明眼底一红,忍不住跪了下去,愧道:“黎家对不起太子,让殿下受苦了。”
顾比荣只是无动于衷地坐着,冷目微敛,端起茶杯轻抿。
黎周明颤颤巍巍地捧起那副《残荷》:“经此大变,殿下的心境也不同寻常了。”
顾比荣轻笑一声,瞥了眼那画:“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画,更爱以画辨心。”
“历经种种,殿下之心,真的如这残荷一般不屈、高洁吗?”
顾比荣沉默了,周身冷凝。
黎周明闭了闭眼:“那日大殿之上,月琳受小人蒙蔽,交上伪证,害得殿下如此······只是她还年幼,才会轻易被人蒙骗,还望殿下恕罪。”
“我虽信任殿下,可当时堂上证据确凿,实在难以翻案。”
“本想暗中慢慢寻找证据,却不想陛下一怒,竟直接判以殿下斩刑!待我追得一丝蛛丝马迹赶到廊州,再从廊州赶回京城时,一切都晚了······”
“老师以为,那廊州的蛛丝马迹,是何人放出的?”顾比荣冷冷一笑,打断了黎老先生的话。
“黎老先生桃李满天下,大余整个朝堂中臣子半数皆出自青山书院,黎氏一派在朝中可谓是一呼百应。”
“当日伪证牵强不明,老师却不发一言。”
“后来,哼——若不是有这蛛丝马迹将老师引出京,孤的斩刑又如何能提前这么久?”顾比荣冷声道。
“老师去廊州时,一应亲信皆听命于你,可又是谁一定要跟随你出京,又是谁在城外‘意外’跌下马车,拖延了行程?”
自然是黎月琳,黎周明哑口无言,衰老的脸上是一片死灰,他闭了闭眼认命,转而道:“殿下的潜龙卫,果真是厉害。”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黎月琳背叛了黎家,背叛了黎氏一派,背叛了太子!只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孙女会这样做,他也不能有一个背叛家族的孙女。
是以当日朝堂上他选择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未曾为太子解释、保下太子。
本想着下朝再暗中找寻证据给太子翻案,却不想错过了时机,待回京时,太子已被斩杀。
这些日子,黎周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他愧对太子,为了一时的家族清名选择对太子的冤屈污蔑视而不见;他也愧对于自己,做了这样不忠不义之事,哪里还配得上天下读书人赠于他的“万民之师”的称号?
是以他辞去官职,躲在府中避世不见客,直到苗娘拿着那黄石小印上门才又振作几分。
“多年前老师曾教导孤,君子要清正端方,说私下培养潜龙卫一事实为悖逆,非君子所为。孤便将潜龙卫双手奉上。”顾比荣起身,背着手走到黎老先生面前,声音冷漠。
“本想着潜龙卫在父皇手中必能发挥最大的用场,为朝为民,竭尽所能,却不想父皇昏庸,只是一味地搁置他们。唯一让他们所做的,就是四处捏造伪证,将孤这个旧主拉入地狱。”顾比荣伸出手,将黎老先生扶起,他冷笑一声,似在自嘲。
“先生说得不错,他们确实厉害。”
“不仅能力出众,多数还极为忠心耿耿,不愿背主,救下了孤。”
顾比荣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扶起黎老先生的手隔着衣裳都渗出凉意,他的声音在“背主”二字上格外重,像一记重锤砸进黎老先生心间。
黎周明心中一颤,老泪纵横:“是老臣对不起殿下,还望殿下给老臣一个补救的机会!”
顾比荣抬眼,那双清泠泠的眼眸直视着黎老先生的双眼,他眉眼清俊,如仙如佛,吐出的话语却让闻者心惊,目眦尽裂。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黎老先生走出书房门去,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瞬,他仰头叹息,喃喃道:“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人能困住他——”
他摇了摇头,瞧了眼跑到廊下不住张望的何苗娘,心中不由一动。
这个孩子,或许日后能派上大用场。
只是今日不太方便,黎周明转身出了梧桐堂,迎面遇见了急匆匆赶来的何匠成。
何匠成见了黎老先生,心中一喜,连忙凑了上来,屏去众人,压低声音问:“黎先生大驾光临,可是为了那位?”
“先生放心,那位在府上过得极好——也请陛下放心。”
瞧着何将军带着暗示与讨好的眼神,黎老先生思索一番明白了过来,他冷笑一声,却也没点破,只是道:“有劳何将军了。”
话毕,他扶着书童上了马车,马车车帘晃动间,黎老先生瞧着缝隙里露出的那张讨好谄媚的脸摇摇头。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黎老先生走了,四下又是一片寂静。苗娘站在廊下偷偷瞧着书房的门,又是害怕,又是担心。
怕是怕容夫人知道一切后大发雷霆,担心是担心,容夫人知道一切后对她彻底失望了。
她过了十来年的苦日子,仗着容夫人的势才过了几天好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再让她回去过那种无人关心、无人在意、无人庇佑的日子她受不了。
况且,容夫人对她好,她也想回馈容夫人的好意的,她想让容夫人开心,想让容夫人知道自己付出的好不是白白付出的。
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久,苗娘终于忍不住了,怯生生地挪到书房门前,推开那扇门。
只见书房内一片昏暗,地上正摊着那张《残荷》,苗娘又是心虚又是丢脸地小心拾起那画,认认真真地卷好捧在掌心。
她不敢去偷看容夫人的脸色,垂着头带着哭腔小声道:“夫人,我错了。”
“我不该动这些歪心思,用你的画当做我的去试图欺瞒大家,容夫人,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的一片苦心——”
“我真的知错了。”
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心砰砰直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得满面通红。
怀里抱着的画死死地贴在胸前,泪珠打在画纸上晕开。
良久,她哭得都要绝望了,才听到一道长长的叹息声。
“本就没有天赋,又不愿求学,却还虚荣,行此剽窃之事——罢了,是我逼着你上进,日后,便不要再去书院了。”
顾比荣:别去上学了
苗娘:呜呜呜不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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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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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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