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得太多了。”夏倾城扶着他的肩膀:“我们回家吧。”
他给褚渊的司机打了电话,出来时一阵凉风拂过面颊,吹散了最后一丝醉意。
街角路灯不知为何熄灭,本来灿烂的城市变得昏暗。
老王很快过来,上了车仿佛陷入静谧之地,夏倾城的视线从丁香花丛略过,又随着飞驰的车到街边的霓虹灯牌。
就如那些静止的景物般,他也未动。
褚渊扯领带的动作毫无耐心,夏倾城才倾身过去,细细地将纠缠在一起的死结解开,叠好攥在掌心里。
回到家喝了一碗醒酒汤,他问:“好点了吗?”
褚渊阖着眼躺在床上点点头。
“那我走啦,晚安。”夏倾城留了盏夜灯后,轻轻帮他关上房门。
阿姨紧随其后跑来找他:“倾城,给你做好夜宵了,你不是一直想吃担担面吗,上次说我做的咸菜好吃,今天已经腌得差不多,可以吃啦!”
夏倾城声音不比从前欢快:“今天不吃了。”
他懒洋洋地推开房门,走进浴室,冷水当头浇下,几秒过后自动转换成温热。
第二日清晨被闹钟准时叫醒,出来就看见褚渊正襟危坐桌前。
宿醉好像特意与他绕行,他的破碎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褚渊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褚总,告诉他,“过几天你面试,他们可能会叫你随机表演,以此来判断你的口才和随机应变能力。”
“养膝盖的这几天就在家里看看书,当心被考到不熟悉的领域。”
“咦?”夏倾城咬了一口三明治,问:“难道我面试不是走个过场吗?”
褚渊点头:“但最好不要太狼狈。”
他强调:“丢的是我的脸。”
“哦。”夏倾城心中一颤,垂眸片刻复又抬眼,情绪掩盖得天衣无缝,他说:“我知道了,待会儿就去找专业书看看。”
吃陪他吃过早饭后,夏倾城又吃了阿姨给开的小灶,这次真的回到房间看书。
他的知识储备量自从高考结束后就以光速下降了,拿起书来没一会儿就困得不行。
但只要一想到褚渊说不要丢他的脸,夏倾城顷刻间就能打起精神。
从家里破产那一刻,他就立誓不要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可以自己跌倒,但绝不会在他人地搀扶下崴脚。
晚上,他端着两碗阿姨做好的红枣茯苓汤敲响褚渊的书房门。
“听说这个汤对失眠有效果。”夏倾城说:“刚好你晚餐吃得不多,喝点吧。”
说完,他也坐在对面,舀了一勺轻轻地吹凉,一口下了肚,眼睛都冒光:“真的很好喝,快尝尝!”
褚渊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敌不过他极力推荐,喝了一口,说:“这个东西要长年累月地喝,一次两次没什么用。”
“那就长年累月啊。”夏倾城认真道:“叫阿姨每晚都煲一锅,我们俩一起喝。”
“你也失眠?”
“没有。”夏倾城摇头晃脑:“好喝。”
闲来无事,夏倾城又给他讲大学时宿舍里发生好玩的事,一说就说了半个多小时,褚渊几乎没有插话。
直到汤喝完了,夏倾城才拍拍肚子:“那你要好好休息,我也回去看会儿书,然后就睡觉了。”
他离开后,聒噪也随之消失,褚渊叹了口气,重新回归安静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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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倾城看书正入迷时,手机信息响起。
拿起来一看,是高中同学发来的。
葛建勋:【同学聚会。】
葛建勋:【图片】
葛建勋:【你来不来?】
夏倾城点都没点开:【不去。】
高中三年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三年。
父母离婚,公司破产,人前人后风光无限的夏倾城突然从高处坠落。
像是经不起风雨洗礼的墙皮,从十八楼随风坠落,跌入泥泞的水洼之中,再无翻身之日。
从前在学校跟他交好的好友,也在对方家庭地授意下对自己冷落,昔日里同学过生日,他精心挑选好礼物,却没有得到对方的邀请,他过生日时,家中只有夏平芝一人,空空荡荡。
那天,夏平芝安慰他:“你只是提前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残酷,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以后长大了,就不会再被伤害。”
夏倾城一直记得那时候的痛,自此再也不敢对任何人付出真心,当然,也没有人愿意接纳他的真心。
葛建勋:【听说冯老师前段时间生病了,差点没了,病刚好就说想咱们了,让他儿子组织了三届学生一起聚会,我记得那时候他带的是高二,然后给咱们高三代课。】
葛建勋:【你还是数学课代表呢,你真不去吗?】
夏倾城理科好,上课听半截考试都能第一,冯老师代课时很喜欢他,所以选了他做课代表。
高三那年不轻松,夏倾城一去办公室交作业,冯老师就会给他个橘子,考试第一名也给一个。
他还记她的名言:大橘大利,再接再厉。
那是夏倾城最喜欢的一位老师,因为代课,所以唯一没有势利眼的一位老师。
他再也看不进去书了,也罕见的失去了判断力。
在不想面对同学,和思念老师之间,不知道到该如何抉择。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打开邮件,寻找Rodney的名字。
自从上次与他沟通过近况后,Rodney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做最后回复的那个人。
夏倾城以为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接受朋友是个同性恋这件事,应该给Rodney一个缓冲接受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发邮件,夏倾城更谨慎了些。
【R,你最近忙吗?我又遇见了一些难事想问问你的意见,高中时因为父母离婚我过得并不好,学校环境更令我一度对这个世界绝望,我本打算再也不去回忆那些事,可今年我最喜欢的高中老师生病了,她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平时的Rodney好像经常守在电脑面前,回复他邮件很少超过两个小时,夏倾城就守在电脑前期盼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而排斥。
他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除了这个素昧蒙面的陌生人。
Rodney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二十分钟后,夏倾城收到了回件。
【from:Rodney
真正的过去应该是毫不畏惧,但这是神才能做到的。
我建议你可以去看看老师,用你现在满意的生活去面对不愿回忆的曾经。这一次相聚结束,你一定会觉得神清气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救赎少时陷入困境的自己,这在我看来是天降好事。】
就像连输了十局游戏,扣掉十分后只想卸载,以后再回忆起来还会捶胸顿足,但若是加些装备,打个副本获得经验升级,回去再打就会显得无比轻松,综合表现能加二十分。
夏倾城环顾四周,他现在住着豪宅,前后泳池和花园,房间里燃着从褚渊那边拐来的香薰,连内裤都是名牌。
他现在过得比从前更好,这一次过去要是能一雪前耻,以后再回忆起高中时光,似乎真的能够释怀。
虽然不屑去跟别人表现自己现在的好,但那时无故被孤立,在某些上到9点钟晚自习的夜晚,他的确想试试从四楼一跃而下的滋味。
这些苦真的要白白捱下吗,夏倾城一遍又一遍阅读R发来的邮件。
给他回复:【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R:【我的意见只是参考,如果你还有其他不方便告诉我的顾虑,要量力而行,也可以在谨慎思考过后告诉我。】
虽然从没有打探过对方的**,但总觉得对方应该有四十岁往上,他言语间的进退和为人处世的方法,让夏倾城觉得这应该是个阅历丰富的男人。
以前他叫过对方叔叔,但即刻被制止,夏倾城猜测年龄应该是这男人唯一的软肋。
他又问葛建勋:【陈亓去吗?】
葛建勋:【不知道啊,你咋问我,你不是跟他更熟?】
夏倾城:【嗯嗯。】
葛建勋:【时间地点都在那张图片里呢,有不明白你再问我吧。他们联系不到你,就让我问问。】
葛建勋:【对了,咱们班有群,我拉你进来?】
夏倾城:【先不用了,谢谢。】
葛建勋是高中时少数没有伤害过夏倾城的,自然也从未与他交好过。
他们就是所有人都有的一种同学关系,有些人三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最后一次沟通也只是写在同学录上的祝福。
这一次,他终于打开图片,原来同学聚会就在三天后,地点选在了溪城最豪华的昼溥酒店。
夏倾城到第二天傍晚才总算决定下来,或许,他该试着去救赎一下少时的自己,去摸一摸每晚做噩梦的自己的额头。
他让葛建勋将自己拉进群里,进去的时候群里聊得正欢,好一会儿才有人注意到来了新人,问是谁。
这个人就是当年首当其冲孤立自己的人,叫杜竟,头像是坐在车里的照片,后面有意无意露出兰博基尼的标志。
他没回复,葛建勋则说了句:【我把夏倾城拉进来了,大家欢迎!】
群内安静了两分钟,最后还是冯老师的儿子开口:“欢迎欢迎,欢迎夏学长,我低你两届,经常听我妈在班里夸你,说你当年很厉害,只用了一个上午就解开了一道奥数题。”
夏倾城弯了弯唇,回复了个感谢的表情包。
大家好像都刻意忽略了他的存在,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夏倾城一条一条地看,每一个话题都少不了杜竟的存在。
夜渐渐深了,群里安静了半个小时,杜竟又发来一条视频,那时他在隧道里赛车,兰博基尼踩得嗡嗡响。
没人回复他。
夏倾城翻了翻表情包,回了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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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聚会这天,夏倾城特意去商场买了件符合自己气质的衣服。
纯白色T恤,宽松的亚麻裤,再配上一双运动鞋,开车来到昼溥酒店。
他来时已经有不少人了,数学老师大病初愈,这一次邀请了她带过的三届学生,不少都是陌生面孔。
夏倾城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率先见到葛建勋,他过去打了声招呼两个坐在一起。
葛建勋问他:“好久不见了,最近在忙什么呢?”
“在准备实习的事儿,你呢?”
“我也快毕业了,我就是进了我自己家的公司,每天打卡上班,没什么意思。”
当年他们上的高中都是贵族学校,能进这所学校的非富即贵,鲜少有半路破产的,夏倾城算是其中一个,留给大家的印象非常深刻。
葛建勋问他:“你去哪实习?”
夏倾城说:“打算去金奖电视台。”
“进娱乐圈?还是幕后?”
“幕前吧。”
“那你一定能火。”
“为什么?”
“长得好看啊。”葛建勋抿唇笑了笑,看着他的脸,又点点头:“很好看。”
“呦,这不是夏家大少爷吗?”前方突然有人喊他,夏倾城抬眼一看,攥了攥拳头。
“杜竟,你来了。”葛建勋说:“来得够早啊。”
“你也挺早。”
杜竟还和曾经一样,张扬又欠揍。
他大咧咧挤在夏倾城身边,揽住他的肩膀,仿佛很熟络一般:“好久不见啊大少爷,怎么想不开混娱乐圈了?”
“哪个圈子不是混。”夏倾城说:“光鲜又赚钱,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可不一样。”杜竟认真道:“你看咱们身边的人,谁混娱乐圈啊?找女人都不找娱乐圈的——”
说完,停顿一下,敲了敲脑袋:“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不是我们圈子的了。”
“这样也是,像你现在的处境,娱乐圈对你来说的确望尘莫及。”他轻笑一声:“之前我投资了一部综艺玩,听说大佬就喜欢你这口,你说你从小就白白净净,长大了也——”
夏倾城一把掀开挠他下巴的手,“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完全没进步。”
杜竟不可思议地摊摊手:“我在英国上学,趁着假期回来见见我亲爱的数学老师,日程紧凑得很,哦对了,我创造研制的搜索引擎已经在申请专利了。”
“是吗,那恭喜你,希望早日打败谷歌。”
杜竟的笑容敛了几分,干咳两声,又道:“看在我们俩是同学的份上,我让我在娱乐圈说得上话的朋友关照关照你吧。”
“哦?”夏倾城忙问:“是谁?”
“叫孙韬,以前做经纪人,现在做副台长。”杜竟垂眸问他:“听说过吗?”
“还真没听说过。”夏倾城弯了弯唇:“不过以后我要是有机会见到他,一定告诉他你对圈里人有多鄙视,让他尽早离开圈里,争取能一步迈到英国。”
夏倾城不想再与这垃圾对话了,他起身欲走,但杜竟被打脸不依不饶。
“夏倾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凭什么来昼溥参加聚会?你够资格吗?”
葛建勋过来打圆场,劝他们和气一点。
“我是冯老师的学生,怎么不够资格了?”夏倾城问。
“老师的学生要都像你这样穷酸,穿着一身高仿货,恐怕脸都要丢到姥姥家了。”杜竟上下打量他,嘲讽道:“没混出名堂之前好意思来这里,我是真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也太不会做人了吧。”
“确实没有你会做人。”夏倾城不怒反笑,淡淡道:“之前在我身边不是当了条指哪打哪的好狗吗?”
“你他吗——”
“别吵了你们俩!”葛建勋拽住两人:“冯老师来了。”
四年过去,冯老师并未有太大改变,见了夏倾城脸上露出友善的微笑。
落座时还特意叫了夏倾城一起,冯老师问他近况如何,夏倾城说一切都在变好。
冯老师点头,握着他的手:“那就好。”
等菜间隙,杜竟成了大家吹捧的对象,冯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吵闹,突然有人问:“夏倾城,陈亓怎么没来啊?”
“对啊,陈亓没跟你一起来?”
“我也不知道。”夏倾城垂眸。
“不是吧,你没通知他吗?”
“没有。”夏倾城坦然道:“最近没联络。”
“你都不跟你弟弟联系啊?”杜竟抱着肩膀,嘴里咬着根牙签:“还是你弟弟发达了,不跟你联系?”
有人开口回忆:“我记得陈亓当年成绩特别好,考到A市大学去了吧?”
“这些年就你们兄弟俩不跟大家联系,搞得我们都忘了还有你们这号人了。”
“唉,当年人家家里出了那事儿,我——”
“好了。”冯老师开口,对他儿子说:“你去催催,怎么饭菜还不上来,我知道你们的时间都很宝贵,咱们聚在一起,聊聊开心的未来,别总扯着从前了。”
夏倾城也想去个洗手间,刚站起身,包厢门被打开。
他先看见一位戴着耳机穿戴整齐的大堂经理,以及拎着公文包的西装白领,外加跟在身后的两名服务生,他们共同簇拥着走在前排的一个人——
褚渊。
与他的眼睛短暂相交,不过两秒钟,褚渊先行移开视线,径直来到自己身边。
夏倾城正要说话,就见褚渊背过身对冯老师伸出手:“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六年前您曾受邀来文城大学讲课,而我是坐在第二排向您连续提出三个问题的人,我叫褚渊。”
“褚渊……”冯老师仔细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我记得你,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
“偶然听朋友说您今天在这里设宴,没打招呼就过来了,实在冒昧。”褚渊伸出手,程凡递过来一个礼盒。
“听闻您前段时间住院,这是我挑选的补品。”
“太客气了孩子,来来来,快坐下。”
褚渊和夏倾城分别坐在冯老师身边,在场都是商圈的上流人士,没几个不认识他的。
杜竟先开口,问:“褚总是听谁说冯老师在这里举办师生宴的?”
褚渊的目光在这几张桌子上扫视了一圈,收回目光淡淡道:“一个故人,今天没到场。”
“今天没到场的……好像只有陈亓啊。”杜竟也看了一圈儿,笑道:“连从不和我们联系的夏倾城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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