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爷子龙精虎猛,借孙子之身还魂,和六旬老太陈丽娟圆房这事儿,上了报纸。
离谱吗?离谱。
但别忘了,这是90年代,是科技与骗术共同繁荣的年代。既然“飞碟研究院”能上报纸,贺老太爷借身还魂为什么就不能上了?
贺老太爷不仅能上,反响还不错!
尽管贺向东没钱,找的这家是东海的三流日报,但言菲泉派驻在东海,帮言不浔打理公务的负责人还是看到了商机。午休还没结束,他就带着一张八十万的支票亲自登入这家报社的门,一番畅谈后顺利入股,唯一的要求就是将贺向东的启事传遍东海。
傍晚,这家经营不善面临倒闭的三流日报破天荒进行增印,且免费向全城投放。负责人以二十元时薪雇佣的上百青壮年全体出动,踩着自行车,按着铃铛哼着歌,将一份份报纸精准地抛投至各家各户,就连某机关院的狗窝也没漏掉。
短短几个小时,全城热议!
贺老爷子牛逼啊,死了还想黄花大闺女呢。
问题是,陈丽娟这年纪,跟黄花大闺女也不沾边,怕不是两人早有苟且,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
自古八卦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天性,甭管这事儿多离谱,反正不妨碍人们把它当作茶余饭后的助兴甜点,何况它还带了点桃色性质,再配上陈丽娟那张辣眼十足的照片,简直惊爆百万市民的眼球。
消息传到派出所时,陈丽娟正戴着手铐,吃着姜浩海费尽心思塞进来的一碗牛肉面。
当负责审讯她的民警把这则启事读完后,她一口气没憋住,噗地从鼻孔里喷出两根面条来。
民警早对她拒不配合的姿态反感至极,见状哈哈大笑,将报纸往她面前一拍,厉声喝道:“看见没,贺家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往酒里掺药时,贺老太爷已经上贺鸣行的身了。老爷子死了得了三年了吧,尸骨都腐化了,给自己弄点药剂助助兴怎么了?反倒是你,自己抢着把那杯酒喝了,还栽到你孙子身上。当你孙子就这么倒霉?被你推出窗台,还要被你用冰锥指着喊打喊杀?”
办案的民警直觉她这脑回路匪夷所思,要说鬼上身,陈丽娟鬼上身的科学性比贺老太爷大多了。
“行了,面也吃得差不多了,交待你的问题。”民警一把抽走她的面碗。
这要是前几顿,陈丽娟非得跳起来泼民警一身面汤不可,可眼下她却呆呆的,仿佛还沉浸这则惊世骇俗的启事里。
半晌,她突然“嗷”地惨叫一声,两腿一蹬厥了过去。
陈丽娟住进了医院。
得到消息时,言不浔还在疗养院。
他这一天精力不济,吃过午饭就一直昏睡,直到天黑才醒。
刚睁眼,就看到苟彧冷脸坐在床边削苹果,他下意识张嘴要说话,结果刚聚起一股气,忽然眼前一黑,被子被那货拉起来,蒙住了他的脑袋。
等他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房间里已经没有苟彧的身影了,宋焱接过了水果刀,继续冷脸削苹果。
言不浔:“……”
他费劲地坐起来,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人……狗呢?”
宋焱头也不抬,冷冷呛声:“你一个处在反省期的人,还想见你的狗?”
言不浔转转眼珠,敏锐地嗅到一丝火药味,识趣地闭了嘴。
等宋焱把苹果削完,他才讨好地笑了笑,伸手去接苹果:“谢谢三火。”
“谢啥啊,又不是给你的。”宋焱横眉冷竖地说着,当着他的面,一口将苹果咬了大半,含糊说道,“在我这儿,你的反省期也还没过,休想吃苹果!”
言不浔:“……”
算了,他还是老实吃病号餐吧。
疗养院有专业的营养师为他调理身体,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汤盅里的鸡汤,随手按开遥控器,看今天的本地新闻。
这一看,差点没喷宋焱一脸鸡汤。
贺向东和姜浩海打起来了!
起因是贺向东再次收到Lanly的催款函。眼看1997年不剩几天了,贺向东焦头烂额,四处筹钱,好不容易拉下老脸,找姜浩海借钱,结果还没开口,姜浩海因着陈丽娟送医院的事,先发制人把贺向东臭骂一顿。
贺向东心里那个火呀,蹭蹭就往脑门儿窜。当场也不借钱了,掉头联系了一家丧葬公司,拉了足足十八车纸人纸马纸花圈,吹着唢呐,抱着已故老太爷的黑白遗像,敲敲打打来到陈丽娟的病房门口。
美其名曰:下聘!
既然老爷子看上了陈丽娟,又当众圆了房,那就结冥婚!这样两家联姻仍在,陈丽娟强要贺鸣行的荒唐事儿也能抹得过去。
何况就冲陈丽娟在床上那疯狂的架势,明显是更为主动的一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冥婚方面,贺向东可是行家,他专挑病房没人的时候,带着一队乡下土道士来到陈丽娟的床前作法。
也不知道士使的什么仙法,病房内烟雾弥漫,恶臭不断,昏昏欲睡的陈丽娟直接给熏醒了,弄明白眼前的情形,她再度羞愤难当,尖叫着又晕了过去。
姜浩海得到消息赶来,二话不说照着贺向东脑袋就砸了过去,两人这一架打得天昏地暗,震动东海。
等他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医生告诉姜浩海,陈丽娟受的刺激过大,脸歪口斜,中风了。
于是乎,当着全体八卦记者的面,两人又虎虎生风地又打了一架。
深夜,言不浔趁宋焱睡着之际,蹑手蹑脚离开疗养院,打车来到陈丽娟所在的医院。
四下寂静,走廊上一片狼籍。
撕碎的纸人,踩脏的花圈,墙上的符水……无一不显示着这里曾遭遇过怎么样的恶战。
一张挽联飘然落在言不浔脚下,他捡起来,只见上面用毛笔写着:“新郎贺大海……新娘陈丽娟……”
他敛下眼底的笑意,推门走进病房。
里面只有陈丽娟一人。她沉沉睡着,各项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有序地运转着,窗帘微微拉着,被空调送出的暖风吹起帘角。
借着窗外的灯火,言不浔推开窗户,关掉空调,又拉开陈丽娟身上厚实的棉被,坐到了她的床边。
不一会,陈丽娟就冻醒了。
她半边脸扭曲着,嘴角不断淌着涎水,可目光却清明,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身边的言不浔。
顿时,她如临大敌,嗬嗬地挣扎起来。
“小……畜……生……”她的喉咙像被人掐着,却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不遗余力地咒骂着眼前仇敌一般的孙子。
言不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良久,从脚边摸出一瓶醋,放在床头柜上。
倏地,陈丽娟的眼睛睁大了。
忘却的记忆随着刺骨的夜风漫卷而来。
十年前,就在言盏月消失的那天傍晚,陈丽娟到派出所接做完笔录的言不浔回家。
快进家门时,她突然意识到,言雪晴要留在派出所等消息,今晚家里只有她和言不浔两个人。
她难得和蔼地冲言不浔露出笑脸,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两毛的纸币,对他说:“浔浔,家里的醋没有了,你去打二两回来。”
1987年的东海,粮油酱醋还属于国家定量供应的范畴,用钱也能买到,但供应的商店非常少,最近的一家也在五公里开外。
陈丽娟催得急,完全不给言不浔进门取自行车的机会。言不浔捏着那两毛钱,往返足足一小时打回来二两陈醋,可是,这一天,他再也没能跨进家里的大门。
在这一个小时里,陈丽娟找人偷偷换了门锁。
起初,言不浔并不清楚怎么回事,拼命拍门喊叫,还以为奶奶误把他锁在了门外。直到他在家里拉起的窗帘后,捕捉到陈丽娟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一刻,遍体生寒。
这个面甜心苦的老太婆,在这一天终于露出了她尖利的爪牙,一巴掌拍飞了言盏月,另一巴掌,将言不浔永远地赶出了东海。
“你……是来……报仇的。”陈丽娟喉咙嗬嗬地叫嚣,尽管说话困难,她仍恶狠狠地咒骂着,“白……眼狼,畜……生!和你……姐姐一样……早知道……那天……就该也……一刀捅死……你!”
窗外的灯光将言不浔立体的五官拓在墙上,如诗如画,却在这满地冥纸的房间里,令人毛骨悚然。
陈丽娟一直不喜欢言雪晴生的两个野种,她虽然觊觎言家的财产,却不耻言雪晴婚前失贞的行为,连带的,她看言盏月和言不浔也不顺眼。
言盏月早慧,总能敏锐地察觉到陈丽娟的恶意,她就像一双拴在身后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窥视着陈丽娟的一切。
那一年,她才三岁,发现陈丽娟抢了邻居一个包子,便当众指责陈丽娟是强盗。
那时陈丽娟已经是福安一霸,闻言哈哈大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月,我不抢,哪有你一口吃的。你有骨气,有本事别吃饭!”
言盏月果然没吃饭,一口气跑到市政府大楼,饿晕在新任市长的怀里。为此,陈丽娟背了处分,还当众检讨,丢尽了脸面。
再后来,就是79年那回,陈丽娟下黑手打死了人。才刚上小学的言盏月径自跑到派出所,指认她杀人。要不是言盏月年纪小,她又花钱买通了其他证人,只怕这会她已经在吃牢饭了。
陈丽娟恨死了言盏月,也愈发地讨厌和她长相一致的言不浔。
早知今日,当年她就不该只是把这小畜生赶出东海,而应该一刀捅死他,永绝后患!
她愈发激烈地挣扎起来。
可不管她怎么闹,言不浔仍旧平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曾经,言不浔有满腹疑问想问陈丽娟,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管答案如何,陈丽娟有罪,而他惩罚了她,这就够了。
陈丽娟永远不会知道,那瓶药,是他顺手搁在林大师桌上的。
他像没听见陈丽娟的诅咒,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像是要为她送嫁一般,帮她抚平领口的褶皱,又拿出眉笔和口红,温柔地帮她描上墨黑的眉,艳红的唇。
然后,他拔掉了房内所有的仪器插头,转身离去。
“再见了,贺陈氏。”
贺陈氏!
再也不是她引以为傲的姜陈氏了。
她陈丽娟,十八岁嫁入姜家,二十八岁守寡,一生克己守礼,抚育两个孩子日夜不辍,更为了得到姜家族亲的认可,甘愿成为姜家人手中的刀,为姜家的利益冲锋陷阵。
那是她的峥嵘岁月,她的荣耀!
她骄傲了一生,却在最后关头,被剥夺了姓姜的权利,以这种荒唐的方式,成为了贺陈氏,贺家人。
“啊——!!”
撕心裂肺的痛苦传来,陈丽娟拼尽全力,发出不甘的嘶吼,随即双腿一蹬,彻底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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