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殿,清心堂,小炉炭火橙红,烧得正旺。黑木长案上的兽足香炉飘出缕缕薄烟,偶尔被窗外潜进来的微风压弯,吹散。
百里惊华盘坐于绫锦包被的蒲团之上,闭目冥想。
这时,檀溪叩响房门:“师父,徒儿求见。”
百里惊华徐徐睁开眼,与此同时,房门自动向内缓缓打开。
这便是允了。檀溪进屋,毕恭毕敬:“师父安好。”
“何事?”百里惊华拂袖,正准备伸手去拿案上的紫砂壶时,却被檀溪抢先了去。
她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业成的天之骄女来到此处学会了诸多事,虽略显笨拙,却也在百里惊华可接受的范围内。
檀溪跪坐长案的另一侧,细致的摆放好茶杯,慢条斯理的倒入茶水,并双手奉上:“师父,请。”
百里惊华接过,但他并未饮用,而是放回案上,略带失望的微微启唇:“凉了。”
檀溪顿时慌了神,以为自己已经做到足够机敏,却还是经不起推敲。
“师父,我为您重新温热下。”檀溪显得慌乱了些,端起茶壶就往炉火上放。
百里惊华面不改色的将其拦了回来。
檀溪急忙将壶放回案桌之上,想起这壶师父心爱得很,不可用明火。
烧水用的壶就在小炉旁边,檀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心里发慌脊背发凉,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徒儿重新为您沏一壶吧!”
她想弥补失误,连忙起身准备去添置清泉煮水,怎知又被拦住。她睫毛微颤,愧疚地站在原地。
“坐吧。”百里惊华闭目。
檀溪自知服侍不当,有愧于心,不敢坐,也不愿再次窘迫的干耗着:“师父,徒儿想结丹。”
百里惊华并未睁眼,冷冷道:“根基不稳,不可。”
她其实已经猜到会是这般回应,自从来到流云峰,百里惊华从未教授过她一星半点,导致术法至今都未精进半分。
在业成时,她父王聘请了仙域的优秀弟子为她讲学授课,并手把手的教她舞剑,施术。
以为拜入仙域第一强者的门下,便可以学得通天本领,怎知他整日种花浇水,品茗写字,似乎早已归隐一般悠然自得。
此刻的檀溪心中竟有了一丝后悔,后悔当初不顾一切的拜入他座下。
正当她一脸失望的打算离开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本悬空的小札,是百里惊华给她的。
“你出剑果断凌冽,可以快制胜。”百里惊华睁眼,温文尔雅,“所以,纯熟剑术的同时也要学会提前预判对手的出招。”
此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却如一股暖流一般温润了檀溪灰暗结冰的心,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就知道,百里惊华绝对不会这般冷漠无情,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谢谢师父!”檀溪双手接过小札,眼底是掩不住的喜悦,“徒儿先行告退!”
窗外的飞鸟驻足片刻后又飞走,似乎不愿长留。
百里惊华自方才后便久久不能静下心来。他手书一封,并取出玉简,用指尖于空中书写“百里”两字,拓印于玉简之上,再注入自身特有的灵息。
“师父。”鄢向晚被他提前唤来。
百里惊华将玉简和书信瞬移至她面前。
“她愿意做生意便由她去吧。”或许在百里惊华眼里看来是这样的,无法修炼的人总要另寻出路,最好是越来越不像她。
鄢向晚心领神会,持玉简和书信分别前往重洺海和乌洄崖拓印印记,再送去崇梓山。
-
崇梓山。
阮轻浣秉持着主修剑术,辅修符箓等其他术法,争取于各个领域都略有涉猎。此刻,她刚练完剑,便与思垣探讨符箓之事。
“你这性子怎地和阿汜一样?”练渔歌苦笑,“什么都想学些皮毛。”
“不是的师姐,我只是想多涉猎一些。”阮轻浣解释。
“小师妹分得清主次。”思垣为她辩解,并取出符箓典籍。
阮轻浣的努力和付出,练渔歌都是看在眼里的,尤其是她天赋极高,一点就通,因此能迅速掌握结丹后的高阶术法,并且能够运用自如。
相比较于她所见过得弟子中,阮轻浣是第一个将无法修炼变作可能的人,也是第一个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结丹的人。
“姐姐!”鄢向晚翻身下鹤,朝练渔歌走去。
“你怎么来了?”练渔歌喜形于色,贴心地拉开竹椅,示意她坐下。
玄清落地后便化作人形。这鄢向晚每次来崇梓山,还未停稳当,就急忙从他肩上下来。跃下之时的着力点便是他的肩膀,导致每次都跟被踹了一般生疼。
他眉头皱成川字,用力揉按着肩膀,活动躯体,心头抱怨着,她不知轻重,也不怕摔跤,跟急着投胎似的。
“怎么,竟敢埋怨主子?”除夕飞到他另一边肩膀上,利爪紧扣锁骨,停稳。
“给老夫起开!”玄清不耐烦地推他下去,这一掌多多少少带了些怨气,嘴里还咕哝着:“你这爪子跟镣铐似的锁着老夫精致的锁骨。”
一边的肩膀还未好,另一边的肩膀又渗出血珠来,一抹血色染红了白衫。
除夕捂嘴偷笑,心虚地转悠着眼珠子,意欲神不知鬼不觉的藏起身来。
“真以为老夫不敢与你作对?”
玄清一个瞬移,衣带翩飞,移至除夕身后,伸手欲擒。
怎知除夕并非好惹之鸟,迅速闪躲至一侧,险些被薅着尾羽。躲过后,它言语轻佻:“吾可从未将你这个老东西放在眼里。”
“出去打。”鄢向晚和阮轻浣异口同声。
两鸟对视后达成一致,将战场移至屋外。
纵使屋外术法造出电闪雷鸣,折扇掀风,羽毛纷飞,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谈话。此外,为了竹屋的安全,思垣还特地设了结界将竹屋护住。
短暂寒暄后,鄢向晚将玉简手书交给阮轻浣,简单说明缘由。
“没想到,百里仙君竟直接给了。”阮轻浣握着这冰凉的玉简惴惴不安。
“既然给了,那便受着。”练渔歌坦然,“正好晚晚来了,小师妹可愿将如何破解无法修炼的诀窍讲与她听?”
“自然。”阮轻浣莞尔一笑。
鄢向晚忽然一怔,沉着脸,没想到阮轻浣竟能再次修炼?
须臾,她抿嘴一笑:“愿闻其详。”
阮轻浣便爽快的将丹田之事讲与她听,并期待她就此尝试一番。
“多谢,我愿一试。”鄢向晚就地盘坐,闭目凝神,引气入体。
感知周遭灵气流动,且有涌入她体内之势,几人于一旁静观,忐忑且期待。
不久,鄢向晚面色难堪,气血逆流,吐出一口瘀血来,洒在雪白的衣裙上,宛如于雪地上绽开的红梅。
练渔歌匆忙上前,焦灼:“怎么回事?”
看来这法子并不适合鄢向晚,阮轻浣从心底涌出几分自责,向前递上手帕:“鄢师姐。”
“无碍。”受灵气冲击,鄢向晚胸膛起伏不定,喘着粗气,额头间布满汗珠,惨白的唇角渗出丝丝血液,渲染出病态的美。
练渔歌为她拭去嘴角血渍,并于后方施法,引出残留在她体内的灵气。
“气海受损,绛宫受损,紫府受损……”练渔歌探知后收势,神色凝重,“上、中、下丹田皆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这可如何是好?”阮轻浣心急如焚。
鄢向晚垂眸,强忍:“不碍事,修养几日就好。”
“鄢师姐体质特殊,无法用灵力治愈,”思垣起身去柜子里取药材,“我去熬一副药,缓解痛楚。”
“我也去。”阮轻浣此刻只想减轻罪恶感,可还未起身,就被鄢向晚拦住。
“我有事与你讲。”鄢向晚抓住她的手腕,竟意外探出她的底。
她不时疼到抽搐的嘴角,煞白的脸皆让人心疼。
“师姐,我和你也去吧。”槿汜唤起练渔歌,两人离开竹屋,为她们留下空间。
“鄢师姐……”阮轻浣握住她颤抖的手,“请讲。”
“我知你已结丹,但弟子复核比试,切勿暴露锋芒。”鄢向晚说话费力了些,眼白处布上血丝。
阮轻浣忽然心头一紧。
鄢向晚毫无修为,为何能一眼看出她已结丹的事实,就如当初俩人初次见面就知她中蛊之事。由此可断定,眼前之人虽无修为却也并非泛泛之辈。
“初入流云峰时,我曾见过师父卧房内的一副画像,那女子眉眼与你有几分相似,想来这便是他处处关注你的原因。”
刚说完两句,鄢向晚便再次捂胸咳嗽起来。
阮轻浣连忙上前搀扶,并为她擦拭。这些话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但他对自己这般忽好忽坏,的确让人捉摸不透。
送她玉简,难不成让她从商,是为了让她不要活在他的领域内活蹦乱跳,碍他眼?亦或是,从商后更像她?可作为替身,像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有了疑虑:“鄢师姐,何故同我讲这些?”
鄢向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云淡风轻道:“我这是为了姐姐,然后间接帮你罢了。”
她与练渔歌关系斐然,且崇梓山因己才受百里惊华打搅,扰了清修,想必话中真意十之**。
“嘘,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哟。”鄢向晚白皙的手指竖在血迹染红的唇前,笑得意味深长,竟不禁让人打了一个寒颤。
药已煎好,练渔歌匆忙端来,放置桌上。
“姐姐,我好疼啊。”鄢向晚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见犹怜。
“小心些,我扶你起来喝药。”
“好。”
练渔歌满眼疼惜,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她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坐下,期间还不忘瞥一眼阮轻浣。那眼神,仿佛是在享受,但其中又夹杂几分得意。
“小娃娃你怎么了?”
他们那番轰轰烈烈的决斗终于结束了。
玄清走进竹屋,发丝凌乱,头上还插了几根羽毛。他扯了扯撕破的衣衫,显得板正些。
一旁的除夕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尾羽再次被烧焦,头顶还有几簇羽毛濒临脱落的危险。
鄢向晚抿了一口苦涩的汤药,邹起眉头:“好苦呀!”
“给,甜的。”玄清虽一脸嫌弃,却还是从破烂的袖子里掏出两颗糖果,扔到她桌前,险些弹到药碗中。
“糖还是放少了。”练渔歌捡起桌上的糖果,剥开糖纸,递给她。
“谢谢玄清,谢谢姐姐。”鄢向晚未用手接,而是直接探出头去咬住糖果,含在口中,甜而不腻,瞬间压下中药的苦涩。
“糖放多了会影响药效。”思垣解释。
“谢谢阿垣师弟。”鄢向晚含着未化完的糖果,再次喝下几勺药。她眉头都快拧成结,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苦了,也不疼了。”
练渔歌叹惋,轻抚着她的发线。
想来,阮轻浣算是知道了些什么。崇梓山这样的温馨大家庭,无论是谁都无法抗拒呢。
槿汜屈指轻敲在她脑门上,忖度:“你的小脑袋瓜又在瞎想什么呢?”
阮轻浣揉了揉脑门,委屈:“我在想若是鄢师姐也是崇梓山的人就好了。”
“哦?”槿汜垂眼看她,还以为是没了师姐的宠爱便吃了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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