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惊华雪白的袖袍被染成红色,右臂的创伤隐隐作痛。
他一步一步走向繁花庭,如失了神般缱绻悱恻,进入雾气氤氲,五彩斑斓,娇艳欲滴的旖旎花丛中。
石子路旁探出头的鲜红的杜鹃花,被他衣袂边缘滴落的血珠砸落了一片花瓣,掉在地上,血液顺着花瓣的脉络滚落,浸入泥土中。
“师父!”
檀溪谨遵嘱咐,不敢再次踏入繁花庭,只能焦灼地端着灵药和绷带等物品站在庭院前远远的望去。
百里惊华闻声,驻足片刻后又继续沿着蜿蜒的小径走去。
本以为他会回头,结果只留下清冷惨烈的背影,檀溪顿时失落不已。
修仙之人五感灵敏过人,他定是听见了的,所以檀溪决定在此处候着,等待他的召唤。
许久,百里惊华止步于花团锦簇间。他闭眼,脑海中再次浮现阮轻浣挣扎着强调“我只是我自己”这句话,不禁又一次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徐徐睁眼,眼前的紫藤萝依旧开得绚烂如瀑,引来几只蝴蝶驻足。
比白月光更让人刻骨铭心的是死去的白月光。一千年过去了,他对那人的执念已经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拔出。
可如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紫藤萝不再是一千年前的紫藤萝,蝴蝶也不再是一千多年前的蝴蝶,就连自己也不再是曾经的自己,心中的偏执也莫要强加于无关紧要之人。
百里惊华想用受伤的疼痛来警醒自己,反思如今的所作所为,奈何失血过多,薄唇惨白,只觉一阵眩晕,险些倒下。
他迅速封住右臂穴位,避免鲜血肆无忌惮的流出,然后脚步蹒跚地走向不远处石桌,费力地扶住坐稳,以左手肘支撑着扶住额头,闭眼调息。
“师父!”檀溪慌了神,顾不得戒律规矩,便想迈进繁花庭。
“师妹,莫要再次惹得师父生气了。”鄢向晚有气无力,用单薄的声音提醒冲动的她。
檀溪听到身后的声音,便识趣的止步,恭敬:“师姐。”
鄢向晚款款而来,与她并排伫立于繁花庭前,身后的玄清则侧着身子,倚坐在廊椅上。
“可师父……”檀溪忧心忡忡。
鄢向晚安静地站着,悠悠地望着百里惊华,并未接话。
百里惊华稍微缓过神来,便远远瞥见她们,传音将其一并唤来,并端正仪态。
终于被允许,檀溪迫不及待地朝他奔去,鄢向晚随后。
“师父,徒儿为您处理包扎吧。”檀溪将药物等放在石桌上,等待百里惊华应允,可得到的是他的摇头拒绝。
鄢向晚微微一笑,向百里惊华问好。
百里惊华抬眼,瞧见面色惨白,虚弱不堪的鄢向晚,关切:“鄢儿为何看起来这般病弱?”
“过来,让为师瞧瞧。”百里惊华轻轻抬手示意她靠近。
檀溪不解,心想,分明此地最虚弱之人是师父,可他心里却只关心着师姐。
鄢向晚自是听话,乖巧地靠近,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师父,徒儿无碍,您的身体要紧。”言下之意是想让檀溪替他处理受伤的臂膀,她不想在此处逗留,她闻不惯如此浓郁的花香。
百里惊华伸手置于她额前,使用灵力探知她的身体状况。片刻,他收手,并蹙眉:“你为何气海再次受损?还有紫府和绛宫……”
鄢向晚有些难为情,委屈:“师父,都怪徒儿的修炼之心太过于急切,落下了一身内伤。”
檀溪于心底冷哼,不能修炼却还要逞能,以为这般就能博得师父的垂怜?
“鄢儿,按照之前的方子抓些药,好好修养几日。”百里惊华在心里长叹一声,劝道,“日后也莫要再练了,伤了的身子难以休养痊愈,你待在这偌大的仙域,安心度日即可。”
“是,师父。”鄢向晚作揖辞别,“徒儿这就去抓药,师父保重身体,徒儿告退。”
辞别时,鄢向晚对上檀溪略带惊讶的神情,浅笑着扬长而去。
她当然知道檀溪瞧不起她,像檀溪这样的天之骄女,惊才绝世,恃才傲物,自是会将她这类无法修炼之人贬低,甚至无视其存在。
面对百里惊华的宠爱,檀溪只会理所当然的觉得,那都应该是她的。可阮轻浣的出现,让她有了危机感,亦或是她为百里惊华带上了爱慕的滤镜,所以她决定放低姿态,战战兢兢的在他身边,博他好感。
而鄢向晚的离开,让檀溪若有所思。
百里惊华待鄢向晚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冷漠,当真是因为鄢向晚的身子特殊,所以才担心她,不想让她修炼。
所以,檀溪现在才清醒,百里惊华对待他的徒儿都是一样公平的,没有偏爱。因此,她也不该对鄢向晚有心理偏见。这般想来,檀溪于心中竟多了几丝落寞。
“你回去吧。”百里惊华说,“我自己处理就好。”
檀溪一愣,内心是拒绝的,虽说师父都是公平对待,可她心中仍存在一丝侥幸,比试时的罔顾规则,担忧她被伤害,就是最好的证据。所以,她要待师父好,是会用尽全身心的好。
见檀溪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百里惊华也不再多言。他将银发挽到左侧,然后把右侧的衣衫脱下,露出白皙匀称的肌肤,以及一只鲜血淋漓的右臂。
“师父……”檀溪蓦地一怔,不知是因为亵渎了高高在上的师父而眼红心跳,还是因为被血肉模糊的骇人手臂吓住,她整个人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百里惊华拿起药液,直接顺着手臂往下倾倒,鲜红的血液被无色无味的药水带走,从指尖滴落。药液直接接触伤口会造成凌迟般的疼痛,可他却是面不改色的强忍着。
檀溪咬了咬牙,单膝跪在一旁帮忙擦拭多余血迹。她下手很轻,还时不时地抬头查看百里惊华的神态,生怕再次弄疼了他。
简单处理后,百里惊华在伤口上撒上药粉,然后将整条手臂裹上白色绷带。这都没什么,最头疼的是穿透手腕的两根冰棱,并且腕部的几条经脉已被刺断。
两根冰棱仍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仿佛是在上一秒才刺穿一样,灵息尚存。
这般看来,檀溪确实是小瞧了她,隐藏实力也就罢了,竟然还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废物模样。
檀溪眼角泛红,紧攥拳头,既心疼百里惊华,又憎恨阮轻浣的所作所为。可这最终的源头都在于自己的轻敌和不够强大。
百里惊华握住其中一个冰棱的粗的一端,骨节明了的手指上还有常年持剑磨出的老茧。他平静地吐息,下一秒却硬生生的将冰棱拔出,连带出的血液溅到了檀溪的眼角。
檀溪被吓得不敢眨眼,眼前的师父竟接连拔去另外一根,仅仅是轻轻皱眉,冒出汗珠,喘气粗了些,却不带一声闷哼。
那只是檀溪从表面上看到的。
此时已经疼到全身麻痹,百里惊华伸手去拿药水,颤抖的左手竟在药盘中乱了方向,险些将其碰倒。
檀溪连忙上前帮忙,拿着药瓶朝着那两个窟窿处紧张地倒入药水,撒上药粉,然后缠上绷带。百里惊华全程咬着牙,脸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此刻的他才察觉异常。
百里惊华将左手覆在右手腕之上,这时的檀溪还没有系好绷带,竟不慎与之有了肢体触碰。
檀溪慌乱地缩回手,心乱如麻,一阵潮红顿时爬上耳根,仿佛冰凉的触感还残存于手背之上。
百里惊华颤颤巍巍的默念口诀,并将残存于腕中的灵力抽出并掐散,低声意外道:“竟下了狠手。”
这附着在冰棱上的残存灵力会侵蚀血脉,强行取出冰棱时,蚀骨的痛楚会翻数倍,且在短期内难以痊愈。这是生怕百里惊华当场发飙,会对她们带来重创而留的后手。
失血过多和窒息的疼痛让百里惊华再也无法支撑,坐在石凳上摇摇欲坠。
檀溪伸手扶住。
“扶为师前去休息……”百里惊华起身,强行睁开却只能半睁的凤眼,身子摇摇晃晃,然后意识模糊地倒在檀溪怀中。
“师父!”檀溪将他背在背上,本以为会很重,却发现看似体态匀称的师父,躯干却如此纤瘦。背起他,并没有想象中费力。
百里惊华身上有着紫藤花淡淡的清冷幽香,细细嗅来还带有一丝甜味。这也是檀溪凑近了才闻到的。
他的脸就贴在她耳旁,仿佛稍微侧过去就能吻上他的脸颊。但檀溪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亵渎师父!
另一边,抓完药的鄢向晚路过百里惊华的寝殿时,远远的瞧见了那一幕。
“吃醋了?”玄清在她身后打趣道。
“?”鄢向晚似笑非笑,病态的神色里透露出一丝温柔,慢步向他靠近,将手搭在他持折扇的手上,慢慢抬头,含情脉脉道,“玄清,你可知我为何想与你结契?”
玄清目瞪口呆,缩了缩手,吓出双下巴:“别说是因为你看上了老夫我?”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当时的想法。”鄢向晚一举一动,慢慢吞吞,如深闺中娇羞的女子。
她虚弱地捂嘴咳了两声,幽怨的眼神再次落在他脸上:“总觉得见到你,就感觉我们的余生就一定会有交集一般。”
“嘶……”玄清听得神情恍惚,心神不定,脸上写着“老夫不信”几个字。
“冥冥之中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所以,玄清怎么会认为我会吃她的醋呢?”鄢向晚一副好生惹人怜爱的模样,眼中秋波,盯着玄清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玄清猛扇着风,眼神瞟向他处,企图缓解胸中灼热的火。
见他这般,鄢向晚掩口而笑,没想到一千多岁的老鸟也会脸红心跳,经不起撩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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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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