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井二
范志高自己个儿睡在一楼的一间小房,同徐林夫妇比邻,常婉宁一行住在二楼,夫妻两人住最里面,许淮生与楚若水歇在上楼第二间,将许奈何、楚善水两人夹在中间,靠楼梯的那间房空着。
临睡前,两人洗漱时常婉宁来检查一番,门窗无碍,交代一番便走了。楚善水将要关紧门时,便从门缝里伸出来一只手拦她。指节稚嫩,掌面混圆,可不就是她那三弟。
楚善水退开几步,看歪探进来的脑袋。楚若水嘿嘿一笑,钻进房内:“姐姐。”这一声讨好,楚善水了然,果然听见身后愤愤一声扯了床幔,一阵声响,许奈何豁然躺下入睡。
楚若水绕开楚善水,两步并作一步去捉那仅剩一逢便要扣紧的被子,急忙道:“妧妧,我错了。”
许奈何在被窝里咬紧牙,闷声道:“哪里错了?”
“错在不该分给小郎三五张符咒。”
许奈何拽下被子瞪他,楚若水便急忙拐弯:“该多给两张。”
说着便讪笑。
许奈何叹了一口气,“你看出小郎受人欺负,赠他符咒是帮他,可是后面不该无礼,是我有求于人,非为小郎纠缠。”
眼见楚若水神情讪讪,又知道楚若水是为她好。
或因心智更为成熟,她与楚若水相伴多年里但见他犯错,总忍不住要纠正,楚若水便改正,多年来何尝不算迁就她?况且楚若水本性良善,她自居“大人”规训他,何尝不算一种伤害?今日之世界与往日不同,来日之前路尚不可知,她的想法,不可说是一定正确的。
“养儿子”心态,于己于他,都不好。
思及此,许奈何终归没办法继续板着脸,下床自包袱中取出一只油纸包递给楚若水:“喏,晚上饿了吃。”
楚若水见许奈何没有再气他的意思,便眉开眼笑,接了油纸包,终于安心回房睡觉去。
临走前,却又讨巧,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道:“姐姐们记得贴在门上。”
楚善水接了催他睡觉,锁紧房门,顺手贴好。
墨色愈深,月光洒落地面,只一点风声。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忽听“吱呀——”一声响,后院房中探出一颗脑袋,昏暗烛火黏在他身后,似乎紧贴着要探出门外,但是院中不知何时团起的雾气阻拦,分毫难越。
先是脑袋,后是瘦削的身子,裹了茧子的指头,握着一柄刀,掠过一点暖黄烛光。
桂花香更浓了。
随着他的走动,院中如有实质的雾气随之而动,几乎裹人。
那人走到井边树下,这最靠近桂花香来源的地方,雾气反而淡了一些,一阵风来,桂花簌簌而下。
落了井边妇人满头,白发金桂,愈显凄凉。
吴丰年看着紧抱着一张兔皮的妻子,叹了口气,但转而捏紧了刀。
井沿冰冷,他似乎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看见泛着光的水面,但他不敢。
他止步于此,而后扭转身,向客房去。
……
许奈何本睡的深沉,浑身疲惫。连睡着都有种只愿就此睡下去,不愿再醒的感觉。
“妧妧……妧妧……”
似乎有道女声在唤她,忽近忽远,亦真亦幻。
是谁?
待她奋力睁开眼睛,却是一张破碎的血污的鬼脸扑在她面上,她毫无准备,骇得心神俱颤,就此从浓重梦境挣脱,登地坐起身,倚着床帐喘息。
夜还深,烛火浸在灯油里,昏昏暗暗。
许奈何心脏怦跳,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已是满头汗湿。
身侧楚善水仍睡的恬静,她悄悄起身,倒了杯茶下肚,冷茶醒人,她正准备返身钻回被窝,便听见极细微的“咔嚓”一声。
这一声在深夜显得突兀,许奈何立在原地侧耳细听,但已重归于静,仿佛只是错觉。
也可能是哪只夜鸟踩断了枝桠吧。
正掀起被角,却又忽然听见一声短促惊呼。许奈何登时停了动作。
没听错,是个女人的惊呼。
若没记错,像是那位林娘子的声音。
许奈何觉察不对,思量再三,还是悄悄靠近门扉,一贴近便觉不对,她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摸索一番拾起,凑到眼前借光一看,便愣住了。
是临睡前楚善水贴的那张符箓,此刻却残缺,边缘犹被火烧。
不对劲。
忽然一阵风吹来,门扇“吱呀”一声,漏进一缝月光。
许奈何愣住,起了浑身冷汗。
又是一声哭泣传来,她本能蹲下,躲在门板后的黑暗里。
不对劲!不对劲!
且不说贴好的符箓自燃,这门是谁开的!
而且,师父呢!她们怎么没动静!两人是这里修为最高的,情况有变怎么会没人察觉。
思及此,她返身轻掩好门,三步并两步到床边,压低声音唤道:“阿善,阿善,醒醒。”
但她一边摇晃一边连声轻唤,楚善水都无一点反应,仍旧昏睡。
许奈何一咬牙,扯紧床幔,往上贴上身上仅有的一张符箓,但刚贴上,符箓便猝然燃起,而后飘落在地。
她闭了闭眼,捏紧颈间昆仑石,唤道:“小石头!”
连声召唤后,才收到了小石头的回应,他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好奇怪,这一股香气,让我觉得很熟悉。”
许奈何道:“先别管熟悉不熟悉了,你先帮帮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石头回应道:“这儿形成了一个道场,进来的人都会做美梦,美梦迷人,轻易难醒。”
“但是,但是好像也不对,似乎是先做美梦,后做噩梦。”
许奈何皱眉,看着昏睡的楚善水,探上她的额头,也是汗津津的:“那可有什么危害。”
听见小石头说没有,许奈何方才松一口气,摸索到门边。
这时候好像安静了,听不见声音。
“那个,那个,隔壁那个小子,他现在梦浅一些,你可以去叫他。”
他说的该是阿若。
待她轻手轻脚摸出门,窝在走廊上时,才觉自己心跳声咚咚。
窗户开着,月光落进来,本该清冷,却叫她觉得黏糊糊的,打了个寒颤。
许奈何不敢起身,便顺着小步挪动,四间房空了一间,方才的动静是楼下的。
待她摸到身后房门,轻轻一推,果然也开了,她麻溜地滚进去,又阖上门。
屋里很黑,不像她们房间还点着一盏小灯。
许奈何蹲在地上,凭记忆向床寻过去。环境太诡异,她一直不敢起身,害怕被发现,现下这副样子,若被人看见了,肯定觉得滑稽。
正这么想着,便不慎撞上了床柱,疼得她忍不住“嘶”一声,又立刻闭了嘴。
待她伸手摸索时,便发觉床上少了许淮生,只有一个小小的鼓包,她爬上床,凑近去看,楚若水背对她睡着,她伸手把楚若水扳平,正要叫他。
一低头,便看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
安静两秒后,两人同时默契的埋下头,咽下了口中尖叫。
待平静后,许奈何瘫倒在楚若水身边,贴耳道:“别吭声。”
“淮生师兄不见了,情况不对。”
楚若水正抖着手要去摸枕下的锦囊,便听许奈何道:“符箓没用。”
待几息过后,两人默契起身。
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先去找阿善,三个人先待在一起。
许淮生不见了,不一定是什么坏事,许奈何对他们的实力有信心,现下最重要的是少添乱,不落单。
但等他俩偷偷摸摸回去,饶是又晃又叫,楚善水也没醒。倒是楼下传来“咚”的一声,似乎重物落地。
云似乎散开一些,透进来月光,楚若水同许奈何对视一眼,楚若水便下床,熄灭了那盏摇晃的小灯。
许奈何冲他比划,你,留下,我,出去看看。
也不知道楚若水看懂没有,只见他摇了摇头,便看他口形手势夸张:你胆小,我去。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静默,随后许奈何便下了床,两人一同窝到门边。
两个都是胆小鬼,还是一起去。
许奈何在前打头阵,往前摸索着,经过那件空房到了楼梯口,小心探头出去。
楼下破旧柜台上点了灯,许奈何先是看见了一颗脑袋,然后是略显瘦削的肩膀,目光下移,是一双颤抖的手。
再然后……
许奈何扼住了呼吸。
是一滩血。
鲜红的、浓稠的,血。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便见灯火晃了几晃。
有人喊他:“小树,走吧。”
是晚间那张稚嫩的、不耐烦的脸,现在却溅上了血,满是麻木。
他应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走进许奈何看不见的被遮挡处,拖出了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那张脸她同样认识,是晚间那个眉目带笑打趣妻子的丈夫,现在大睁着眼睛,一丝生气也无,只有他被拖动的身体,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鲜红痕迹。
许奈何悟紧了嘴,她喉间的惊叫几乎压不住,无法控制的浑身抖动,冷得可怕。
她下意识的回身去摸在她身后的楚若水,想让他回去,不要看见楼下的惨状。但是她摸空了,身后无人。
下一刻,一只大手蒙住了她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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