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幻生种振翅俯冲过来的同时,纪阳真近乎被暴起的蜂鸣声致聋。

不过好在与他所判断的一致,眼前这只幻生种大概率刚完成二度进化,其行为模式还一直维持着原生杀人蜂的状态。处于不应期内的它对于身体的调配显得粗鲁而笨拙。

它进入射程范围后,纪阳真当即启动捕获器。在覆网阻隔它的瞬间,纪阳真在令人窒息的噪声中转身逃离。

但这也仅仅为他争取了几秒不到的时间。

幻生种尖啸着,它的翼翅在持续抖动中散开幽莹的荧粉,将周围的一切渐渐腐蚀。

覆网不久便被腐蚀。掌握新技能的幻生种愤怒地朝着纪阳真追来。随着时间推移,它的膜翅益发坚硬,甚至能将纪阳真推倒的障碍物直接切碎。

蜂鸣声紧追不舍,像是迫近的死亡。纪阳真只能尽可能地跑下去。

原本预想中他会配合蓬蓬争取时间,等待高濯他们回援。可没想到两方落点产生偏差,他就这么倒霉地直接撞上了幻生种。前端车厢幸存者的存在,也让他无法贸然与之会合。

在局里根据他传递出的信息找到解决方案前,纪阳真只能自求多福。

越往前跑光线越差,侧掀的车厢极大地增加了他的前行难度。纪阳真步履维艰,决定先从临近车厢的出口跑上桥面轨道。

可来不及付诸行动,他忽然膝头一软,跪地呛出一口血来。昏暗中他勉强看清手掌心晕开的血色,适应黑暗的眼睛开始看到空气中幽莹的鳞粉。

挥散开的毒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蔓延到了这里。纪阳真咳嗽着回头。

他早该意识到的。

见到他停下,紧追不舍的幻生种也慢了下来。灰暗中那张属于昆虫的脸看起来丑陋而狰狞。它开始享受起本能之外的狩猎乐趣。

杀人蜂的膜翅再度张开,触须微微翘动着。密闭空间里毒雾密度陡然升高,车厢内的荧光甚至开始跃动。

纪阳真强忍住喉咙中的不适,慢慢撑起身,屏息尽力朝前。余光却看到幻生种用尖足抚摸过车厢里每具遗体的脸——

然后把他们都化作一滩脓水。

从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到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死去不久的人们神情仍然鲜活。却在昆虫尖足触及的瞬间就被腐蚀。

腐殖的液体侵蚀过座椅,朝着地面汇聚成一滩腥浓的恶液。空气中颤动的蜂鸣好像狞笑。它以那些人临终前的恐惧为饵食,从中感受到了由衷的快乐。

纪阳真驻步。那瞬间的颤栗甚至让他松开了掩住口鼻的手。

如果说先前他还只是任务优先、单纯把面前的幻生种当作捕获目标的话,此刻的纪阳真已经无比确切地认知到了,对方是不折不扣的异端。

身为人类的他在恐惧之余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仿佛在刻与整个车厢内的逝者共情。

——消灭它。

——撕碎它。

一开始只有轻细的呜咽,到最后那些声音汇成洪流,在他的心底怒吼。纪阳真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转身,朝前迈出一步。

幻生种的触须轻动,它似乎感到很有趣。人类带着觉悟的神情它无法理解。可面前的人就这么放弃了逃跑的机会,妄想与它正面对决。

实在是可笑。

在它有限的记忆里,似乎人类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来形容这种行为。幻生种注视着他的动作,口器翕动间像是诡异地笑了一下,而后以含糊不清地声调道:

【螳臂…当车。】

原本眉头紧锁的纪阳真一怔,他诧异于从幻生种口中听到这样的词汇。不过对方似乎不以为意。

空间里的蜂鸣频率进一步提高,杀人蜂微微弓起身子,尾部的螯针像链子一样盘踞上来。迈步时它扬起了自己的尖足,睥睨间以颇为轻蔑的声调道:

【想活命的话……】

杀人蜂的束拢的膜翅抖动着,倏然在他面前展开!

【跪下,向我乞怜吧!】

【人类!】

那样的声音听来毛骨悚然,甚至与车厢内的气流产生了共鸣。密闭的空间幽邃而阴冷,浓布的鳞粉甚至在空气中化作黏着的流体。

纪阳真下意识抬手挡住了涨开的气流,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这个幻生种的棘手程度。

管制局目前没有能与它一较高下的存在。如果这家伙从这里逃出去,究竟会有多少人受到波及不提,后续带来的连锁反应将是这个社会无法承受的。

——“您真的觉得,人类能和妖怪共存吗?”

明明数小时前他才刚回答过这个问题。

毒雾的腐蚀之下,纪阳真的眼睛都开始发烫。但他还是盯着面前混沌的虚影。

纪阳真缓缓背手摸向身后,防护套的特制口袋里封存着只有他才能解封的秘密武器——

那是人类留给人类的杀手锏。

“……在得出真正的答案前,”纪阳真抬手擦过嘴角流溢出的血渍:“我是不会让你破坏这种可能的。”

幻生种微微偏过头,似乎对他的负隅顽抗感到不解。它抬起自己的尖足,终于决定结束这场狩猎。

可就在双方同时纵身的前一秒,耳畔刺耳的蜂鸣戛然而止!

地面猛然震荡,又似乎是埋藏在骨髓里的战栗留给他们的错觉。无声的鸣动像是迫近的鼓点,整个空间仿佛被谁挤压在掌心。

对面的幻生种不由觳觫,那种悚然令昆虫的面颊也开始扭曲。而透过它的眼睛,纪阳真看到了黑暗中浮兀出的那个人型。

“乞怜?”

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个声音。

纪阳真的脊背猛然僵直。对面的幻生种受的惊吓不下于他,骇得僵立当场一动不动。

“向谁?”那个声音继续问。

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龙的眼瞳即便在黑暗中也灼灼燃烧,空中漂浮的鳞粉在他迈步过来的同时被熔化,像雾般散开,成满地的流金。

明明刚刚从窒息感中被解放出来,纪阳真却远比刚才来得紧绷。他按捺下指尖的颤抖,自觉从这场对峙中退出。

黑暗中他侧过身,贴上厢壁时像被抽离了脊骨,无声滑坐下去。

喉咙中的烧灼感逐渐褪去,龙从他身边走过,但纪阳真始终没有抬头。他尽力表现地像一个普通人类。

……他不能在这里被认出来。

原本穷凶极恶的幻生种口气彻底变调,它收起翅翼,极为小心道:

【您怎么……】

龙珩没有理会它。他转头看向那个虚弱的人类,问道:“这附近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纪阳真迟缓地摇了下头。黑暗中他按捺住抬头的冲动,垂眸盯着某个虚无的点。却又在最后忍不住以嘶哑的声音回答:

“……没有。”

龙闭上了眼睛。他的沉默像是某种无声的哀悼。而在片刻的缄默后,他低声道:

“我知道了。”

*

蓬蓬在朝纪阳真那边狂奔的中途听到了那声巨响。

她原以为是二度爆炸。没想到前方爆发出无比刺眼的金芒——在近乎致盲的光线中,她看到不远处的车厢被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昏黑的天空劈下一道厉闪,那个带着讨厌味道的幻生种径直被打飞出去。在闷沉的雷鸣声中,一道浮跃的金鳞在半空中隐现,龙在飞身前朝这里一瞥。

仿佛自地狱余烬中望出的一眼,令蓬蓬出于本能地屏息僵停了下来。

不过对方似乎判断出她并不构成什么威胁,随即带着某种难掩的怒火离去了。电光石火中蓬蓬并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身影,就连气息也无法分辨。

只是野兽的本能令她在龙彻底离去后才继续前行。

蓬蓬在裂口车厢的后半段找到了纪阳真。他靠坐在厢壁旁,状况看上去并不好,却又比蓬蓬想象中好上太多。

在毒雾中视物太久令他的眼底渗出血色,蓬蓬掏出研发室刚配给来的解毒剂为他注射。片刻后纪阳真身体里的刺痛得到缓解,蓬蓬把呼吸逐渐平缓的他背了起来。

即便身上扛了个人,蓬蓬在坍塌的轨道间依然如履平地:“那是谁?也是幻生种?”

是他的龙。

纪阳真朝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江面上空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某种剧烈的力量波动却仍然存在着。他微妙地停顿了一瞬,而后答道:“不知道。”

“你的嗓子怎么成这样子了?”朝前狂奔的蓬蓬蹙眉:“先别说话了——”

“没事。”纪阳真哑声问:“幸存者呢?”

“全员转移。”蓬蓬大声说:“高濯他们应该也已经快到了!”

她像一阵风一样在轨道上跳跃。没过多久斜前方出现了一个影子,注意到他们后径直朝这里纵跃而来。

灰狼的皮毛厚实、色泽雪亮,它踩着桥墩跳下来,停在他们面前的瞬间发出一声狼嚎。

原型状态下的高濯足有一辆轿车那么大。它抖抖尖耳,又刨动了几下前足,喉咙里沉闷地呜呜着,示意他们骑上来。

蓬蓬看到灰狼当即眼含热泪,高声喊着“濯~哥~”便扑了上去,整个埋在狼厚墩墩的皮毛里,顺带狠狠呼噜了两把狼头。

灰狼被揉得来回躲闪,发出无奈的鼻息音,待他们坐稳后,便带他们折返桥体上部。

桥体上段两端都已经完成封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被疏散转移的人群并没有离去,反而哄哄一团地挤在封控线外探头探脑。

人类救援已经到位,余下的就是妖怪们的舞台。不过桥上的小妖怪们没了先前的恐惧感,这会光明正大站在桥上,挨挨挤挤地看热闹。

纪阳真落地还没站稳,妖怪堆里便有谁劈过来一嗓子招呼他们。顶着莫西干头的戴胜扒拉开一圈脑袋,无比激动地挨个点名:“快来!给你们留了好位置!”

“幻生种打架!百年难得一见!!”

纪阳真一时郁结,只想把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妖怪挨个薅出来给两拳清醒清醒。刚恢复人型的高濯对上他的目光,尴尬地挠了挠头。

戴胜还挤在妖怪堆里上蹿下跳地比划。

为了防止误伤,龙珩将杀人蜂打出去很远。此刻在空中也只有隐约的影子浮兀。幻生种展翅时在江面掀起一道飓风,螯针旋摆,像在尾巴上蓄养出一条蛇。

远空传来龙息,漆黑的天幕之中隐见龙形。在两只幻生种节奏愈紧的缠斗中,金色的云雾向某处拢聚。最终在龙珩退开的顷刻,光芒化作流飞的箭矢朝着杀人蜂袭来。

密密匝匝的箭矢如同落雨,以劈山裂石之力将杀人蜂击退。它的每一寸骨骼都被钉死在山体之上,龟裂开金色的斑纹。

裂纹愈发涨大,最后倏然爆裂。杀人蜂在山体侧化为齑粉!

蜂鸣在那个瞬间息止。桥上爆发一阵欢呼,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在全力喝彩。

尖叫声好像涌动的浪潮,一眼看过去还有不少人在举着手机录像,纪阳真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冲一众妖怪道:“热闹看完了,开始干活吧?”

“收到收到。”一圈的小妖怪们嘻嘻笑着,随后各自散开,按着原定计划开始善后。

唯独戴胜还有插科打诨的空余:“放心放心,我们都记得……不就是幻生种信息绝密不能外泄嘛!接触过的幸存者都已经确定……已经有妖去接鹈鹕过来了。”

纪阳真无言颔首,再回头时远处已经没有了龙的踪迹。不知对方去了何处。

分不清哪种情绪更占上风,他压住心底无声的叹息,扭头若无其事地冲蓬蓬道:“一会没什么问题,就通知桐桐——”

话音未落,他的心脏猛然抽痛。

那种感觉像是心脏被谁攥了一下般。尽管被身边的高濯和蓬蓬手疾眼快扶了一把,纪阳真还是跪倒下来。由来不明的心悸像是不谐的讯号,他们脚下的大桥跟着巨震。

人群中迸发出一阵尖叫声。如同某种深埋在骨髓中的讯号炸裂,桥面崩开无数裂隙。还没能消化眼前的一切,旁边戒备的高濯已然脸色突变,冲前方大声吼道:“小心!!”

尖利的蜂鸣在所有人耳畔炸响,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更近。桥中崩裂延伸的断口冲出一道灰影。肢体完好的杀人蜂的动作无比迅速,张开的翅翼如同钢刀,横飞着朝他们削下来。

高濯一把压下纪阳真和蓬蓬,削过来的风压与他们相差毫厘,晚一分就要落个肢体分离的下场。

几人的心都仿佛要跳出喉咙。再抬眼发觉罡风啸烈间桥塔跟着被重创,砖块下的钢筋铁骨发出断裂的鸣响。纪阳真只觉得自己的筋骨也要跟着崩断,心底百转千回间闪过无数念头。

复生?瞬移?还是——

抬头的间歇,他终于捕捉到了那丝不同先前的气息。

“是第二只!!”纪阳真喊道。

高濯发出一声怒吼,向前一个纵跃,在杀人蜂掠走的同时恢复灰狼的姿态迎战。蓬蓬则在他的掩护下一把抓走了纪阳真,朝着反方向跑去。

援助科行动的第一要义就是远离主战场。更不用提纪阳真还是个人类。

没躲开的妖怪们东倒西歪碎了一地。迸溅开的血色中人群愈发混乱,哭声和尖叫混迹在一处。桥塔倾颓。刺耳的躁鸣像是有形之剑。人类警察挡在前面向幻生种展开射击,却毫无效用。

【可恶的……】

杀人蜂展翅,连续掀翻了几辆汽车。它只剩下了杀戮人类这一个本能。

【人类!!!!】

追上去的灰狼嚎叫着撕咬上它的膜翅,却被毫不费力地甩开。灰狼的嘴角被割裂,半空中洒落一道血痕。

蓬蓬头也不回地朝前狂奔,纪阳真在她背上看到杀人蜂冲向人群,那与记忆中某个令他极度恐惧的画面重合。

纪阳真目眦欲裂:“停下!!!!!”

在视野的起伏中他攥紧了自己的心口。一念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将一切贯纵。

人群的尖叫声仍在蔓延。可杀人蜂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一般,确确实实地刹停在了半空中。

纪阳真没来得及松口气,杀人蜂突然转过了头。属于昆虫的脸庞在刹那显露出狰狞,视线无比准确地攫住了它。

压迫感令人头皮发麻,纪阳真生生一窒,幻生种随即朝他袭来。宛若离弦之箭一般——

然后在空中被猛地捏碎!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虚空中拢聚那只利爪浮跃着隐隐的金芒,其中骨骼碎裂的声响闷顿而微末。被攥在其中的幻生种最后抖动了两下触须,随即头颅先掉落在地上。

飞抵至桥上的龙珩仍然维持着攥握的姿势。待喘息微微平复,他蹙眉松开了空无一物的右手。幻生种的碎片从龙趾间掉落,斑斓膜翅上映射着金芒。

远空雷鸣轰响。

纪阳真呆呆地看着。然而脚下的震动愈发加剧!

被杀人蜂重创的桥塔终于在此刻彻底断裂,连带他们这边的桥面也开始崩塌。

“快跑!”远处倒地的灰狼朝他们发出了示警。人群乱作一团,迭起的哀哭声中倾斜的桥塔向着桥面轰然倒下。

龙珩登时抬手。摧枯拉朽的声音在那瞬间息止,只剩下碎石掉落的响动。

一切在崩裂前被挽回。像是被敲下静止符一般,倾塌的桥塔停在了半空中。漆黑的天幕下,龙的身姿在虚空中若隐若现。它盘踞在桥塔之上,以自身为锁链稳固住了桥塔的颓势。

而另一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我的天——”

桥面坍塌的同时,蓬蓬不自主脱手,声音在纪阳真背后响起:“组长抓紧我!”

纪阳真后知后觉地向后抓了一把,却扑了个空。单臂挂在桥沿的蓬蓬睁大了眼睛,探手试图去拉:

“组长——!!”

纪阳真没能抓住她,无可挽回地随着断桥和碎石一起朝下掉落。虚空中的龙像是听到了这点异响,下意识朝着这里一瞥。

这令纪阳真在坠落中也重新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龙珩的眼睛里有短暂的茫然。

可在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后,他的眼神突然颤动了起来,眼前灰败的世界像是突然间有了色彩。那一霎龙珩的眼中满布惊怔与不可置信。

是那么刺眼。

令纪阳真即便在漫长的坠落中,也下意识想挡住他的视线。

龙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利啸。龙珩本能地转身翻越桥栏,在落石的湍流中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他。

天地倒错间,某种从生命中剥离的情感须臾死而复生。

纪阳真在最后看清他颤动的眼神。看到龙珩拼尽全力地向他伸出手、竭力呐喊着什么。

……那样的眼神。

心口像被蜂针蛰过一样刺痛。沉入水面的瞬间纪阳真像是又被打碎了一样。浮藻和泡沫一起将他淹没,意识蒸腾向温暖幽邃的最深处。

可即便在一片黑暗中,他还是听到了对方痛彻心扉的呼喊——

“季阳!!!!!”

让小情侣短暂贴贴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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