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甚至不愿再回头看一眼这个府衙,除了皇宫,只有这里生活最久的地方,但所有的记忆给她带来的只有无尽的苦涩,漫长的等待,以及不会有任何回应的爱。
站在府衙的门口,她轻轻地呼一口气,还是现在的生活更让她愉悦,就算累一些,但有意义。
她微微抬起头,看到李牧嘴里咬着一根不知道去哪里摘的草棍,一只脚随性的踩在马匹上,好不自由快活的样子。
看到陈宁出来,李牧赶紧跳下马,慌忙地扔掉嘴里的草棍子,笔直的站在一旁。
看到如此的李牧,陈宁也不禁笑一笑,这样的李牧也还是那个少年郎,也不再是那个陪着他困在吴府的李牧,整日整夜的也只能擦着那把不能再用的剑。
既然重新活了过来,她就绝对会要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吴清辞并不知晓陈宁怎么想的,只是对他而言,他看到陈宁再看到李牧那不自觉地笑意,温柔似水,陈宁重来没有这样对他笑过,心里隐隐的有什么不舒服。
他要不要把李牧也除掉。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吴清辞自己也吓了一跳,最近是怎么了,无论是做什么都会想着殿下,甚至就连读书的时候也会想着殿下的笑意,想着殿下做什么,此刻又在想些什么,而最难熬的还是夜晚,心中的怪物肆意的咆哮,热汗淋漓,想要将殿下吞掉的念想简直欲壑难填,她只能夜间来回走步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
吴清辞突然伸出手拉住了陈宁的胳膊,“殿下,等等,臣有事禀报。”
陈宁眉头微微蹙起,回头向下看了一眼吴清辞的手。
吴清辞慌忙的收回自己的手,“是臣越举。”
“何事,可等明日再说。”陈宁有点想离开这里,这里有一种让他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陈想告安康王私吞田产,私自拟税目,且贪图万两白银。”
“可有证据。”陈宁微微看了一眼吴清辞。
吴清辞眼中清明,似乎背后有朗朗乾坤,义正言辞地说道:“臣有,请殿下随臣到书房一看。”
陈宁微微点头,又转身随着吴清辞向着书房不断地走去,本来最不愿意在吴府呆着,想不到还得随他去书房,真是最不愿意去哪里就得去哪里。
一路上陈宁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吴清辞看了看陈宁,想来他也理解,安康王毕竟是陈宁的二叔,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安康王倒了对朝内的关系也是一个巨大的波动。
之前有老皇上坐镇,朝堂内的各方关系还不敢怎样,但现在老皇帝迟迟不像有要清醒的迹象,这些人就有了动作,其中有很大的一批人倒戈在安康王门下,甚至可能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依附在安康王,毕竟老皇帝之前没有儿子,而安康王是他唯一的弟弟,是谁当会如此选择,一但动了安康王,朝堂内必有血雨腥风。
陈宁随着吴清辞进入到书房,书房似乎比前世还要老旧,踩在木板上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吴清辞在桌案之处拿起油灯,就连油灯都散着清淡的微烟。
淼淼青烟将陈宁带回到以前,也是这样,吴清辞在前面走着,陈宁小心地跟在身后,看着吴清辞瘦削的背影,她却时常欢喜,丝毫不厌恶这些书因常年堆积而散发陈旧的味道。
偶尔有时候,在吴清辞的身后陈宁都会忍不住笑起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会如此欢喜,但她都不敢大声笑出来,怕打扰到吴清辞,吴清辞不再让她跟着。
那个时候的吴清辞年龄不大,还没有留后面的胡须,只是有轻微的胡渣,侧面的鼻翼看起来挺立,就好像他的为人一样可靠,刚嫁给吴清辞的陈宁,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是一个少女初为人妻,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满心的欢喜。
她来到吴府,最快意的消遣不过是买些在皇城里见不到的吃食,或者是皇城里不一样的味道,虽然没有皇城的师傅味道做得精湛,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但她还是把这些爱好节省了,就是偶尔逛逛北城的书嗣寻几本书,填充一下吴清辞的书房,或许杯水车薪,却还是让她欢喜。
“以后不要在添置多余的书籍。”吴清辞发现了多几本书后说道。
“怎么了,夫君不喜欢么,这都是现在卖得很好的书,挤了好久才给夫君抢到的。”陈宁抿了抿嘴说道。
“那些不过是市井之流传递的话本,读圣贤的书都没有多少时间,又怎么有闲工夫去读那些闲杂书籍,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吴清辞平淡地说道,“还有书房,以后你还是不要跟我来好,我习惯了一个人读书。”
陈宁怔在原地,心里的委屈溢在喉咙里,好像化为一条红色的蛟龙缠绕在她的脖颈,缠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些委屈好像逐渐堆积,变成了愤怒,“吴清辞你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你怎么能这么辜负我的心意?”
吴清辞楞了一下,回头发现陈宁的眼中微微有着红血丝,抿着嘴。
他想她应该是委屈和生气吧,从陈宁的表情上来看是这样的,可是吴清辞没有办法感觉到对方真正的情绪,他只能推测出对方的情绪。
他感觉不到她的难过,但他还是要安抚一下才好,毕竟她是殿下,他讨厌麻烦的事情,“如果你想要来书房,那你也可以随时来,只是不要跟着我就好,我确实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看书,而且那些书真的没有必要买,我对话本的书一向没有什么情绪,尤其是情爱之类的话本,更是无趣的狠。”
说完这些话,吴清辞还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明确,继续说道:“您毕竟是殿下,并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更不必来讨我的欢心终是没有脱口而出。
“吴清辞,我是殿下,那是过去的身份,可是我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我们就是家人。”陈宁咽下心中的不满试图想要说服吴清辞,嫁给吴清辞后,陈宁才不断地隐隐约约地发现,吴清辞似乎是哪里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但她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只是在刚才的时候,那隐藏的被陈宁忽视犹如针一样的存在,才漏出来,扎的她生疼,她才终于感受到是哪里有什么不同。
吴清辞是一个生性冷漠而凉薄的人,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吴清辞母亲早亡,才导致他这样的性子,但陈宁忘记了,她自己的母亲也在很早的时候就去世,甚至比吴清辞更惨,她连母亲的一眼都没有看到,她关于母亲的记忆都是父亲告诉她的。
而吴清辞至少还曾经拥有过母亲的怀抱,以前的她总想至少父皇是爱她的,父皇给了她全部的爱,而吴清辞的父亲也不爱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新的家,她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这些日子嫁给吴清辞,她才发现,吴清辞拒绝别人的爱,不是他的父亲没有给他爱,而是他拒绝所有人的爱,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只有他和那些说不出来话的书,什么都没有。
陈宁小心翼翼地想把自己的爱给吴清辞,现在看来多么的可笑,在吴清辞的眼里,那些都是多余的负担罢了。
陈宁委屈而愤怒,可是在吴清辞说完那些话,她才觉得自己生气的不是吴清辞,而是自己。
陈宁居然笑了说道:“你吴清辞年少无母,难道是我造成的么?凭什么要我去承担你的冷漠和冷血,吴清辞你别忘了,你至少还见过母亲,我连母亲的一面都没有见过,你没资格这样对我。”
吴清辞上下白眼一看,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
吴清辞才软了下来说道:“我不想和你吵,母亲已经离开很多年,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已经太陈旧了,我已经想不起来,现在的我已经不觉得有没有母亲有什么区别,而你殿下,是你选择嫁给我,是你找父皇赐婚,我重来没有说过要娶你,我本来就不想娶亲,是你硬生生的挤进我的世界,我已经尽可能尊重你,包容你的傲慢和任性。”
“好好好。是我求父皇嫁给你的,人是我选的,路是我自己走的,我不怨得别人。”陈宁说完就转身往回走,想离开这里,书房比吴府更让她觉得压抑。
陈宁觉得自己的腿脚都不禁变得柔软,好像踩在云朵一样,走起路来使不上劲,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一般,但是她也不想回头。
而背后的吴清辞居然也没有喊她一句,她就那样踉踉跄跄地离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是感觉走出门口的路很长,很黑,明明应该很短,可似乎那么长,让她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那是她第一次真正地面对吴清辞背后的怪物,也是那个少女的梦碎掉的日子。
只是后来就连妻子的梦也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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