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学生们早已回归教室，各自坐定。
铃响之后，地理老师走进教室，学生们抬头看他。
他手里拿着卷子，站在讲台上，先是看了眼林愈，然后就望着众人，开口：“老师过来把今天没讲完的那一点卷子讲完。但是讲课前，老师先跟林愈同学道个歉。”
学生们瞪大眼睛，等着下文。林愈坐在后面，一手支头，一手转笔。
“老师今天也是有点口不择言了，说的话不对，让林愈心里不好受。老师反省，下次肯定注意，林愈，别生气了哈！”
他这态度转变之快让全班人震惊，主动道歉更是让人咋舌。谁想他接下来又道：“老师刚刚也和主任聊了聊，关于咱们班的地理学习问题。如果你们都觉得抄错题不太有用，你们就自己看着怎么分析错题，以后这项作业老师不强迫大家，你们觉得有用的话就做，没用的话就按你们自己的方式来，但是要学会，好吧？”
学生们满面疑惑地点头，不过还是拿出卷子认真听课。直到第一节晚自习下了，才有人冲到林愈身边，抛出满腹的疑问：“林愈，你干啥了让老吴当着全班面给你道歉？而且他咋突然想开了，不让抄题了？”
林愈只道：“晚饭的时候去找他沟通了一下。”
等放了学，陆余璟这才和林愈一道背着书包下楼，道：“你小子闷声干大事，我还以为你要受了这委屈气。”
“受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林愈一出走廊，就习惯性地把手插兜，摸见兜里的钱包，就拿在手中，反复摩挲着。
“你倒是鸡贼，专挑只有主任和他在的时候去说。”陆余璟揪着书包带子，“不过确实，这事主任知道就够了，其他老师知道也没用。让太多人知道，他事后搞不好又怨起你来。像他这种关系户，也就咱年级主任那种资历的能压住他。”
林愈干脆将那钱包掏出来，放在手心里反复掂量。
“我看他那歉道得也挺诚恳，他估计就是那种说话不大过脑的人，本性倒不坏。”陆余璟继续道，“这下他就知道，以后跟你说话得想想再说……换新钱包了？”
林愈瞧了瞧手里的钱包，笑道：“这么细节都能发现？暗恋我？”
陆余璟一巴掌呼到她后脑勺，“滚啊！你当个宝一样捧手心里，我又不瞎。咋，喜欢的人送你的？搁我面前炫耀呢？”
林愈把钱包一把揣回兜里，“不是。”
“得，我回家了，你自己走注意安全。”
过了这段黑巷子，前面就是大路，也是陆余璟家的小区。林愈每天都推着车子，陪她走过这段没有灯的路，待到了大路上才与她告别，骑车离去。
骑车到家，也不过十分钟。
院外那扇铁门上缠着一串星星彩灯，黄色的光不是很亮，但足以让她在小巷中注意到。如果星星灯开着，就说明宋祈是在家的。林愈拿钥匙开铁门，把车子推进小院内，然后将铁门锁好，在门前摆上两个酒瓶，再关掉彩灯。
今天家里总算开始供暖，屋内暖意十足，林愈放心地脱掉校服外套，见宋祈还在工作，站在门前唤她：“宋祈！宋祈姐姐！怎么这么晚还在工作呀？”
宋祈并未回应，林愈也没在意，看到茶几上摆着龙眼，就跑过去惊呼道：“龙眼！哪来的龙眼啊？”
宋祈这才道：“从学生家小区出来，看见有卖的，就买了点。”
林愈爱吃这东西，拎了垃圾桶，蹲在茶几前抓了一个吃，“不是都过季了吗？怎么还有人卖？好吃诶！宋祈姐姐，你是怎么买到这么好吃的龙眼的？”
宋祈看也没看她，“你去年过年没在超市里买过西瓜吗？”
林愈往沙发上四仰八叉地一躺，歇了一会儿，听着宋祈敲电脑的声音，又看着电脑映射在她脸上的白光，从沙发上调了个方向躺着，手指勾过茶几上的果盘，抓了一把龙眼在手里吃。
每吃罢一颗，就侧过脸吐龙眼核，垃圾桶刚套了新塑料袋，龙眼核掉进去就如炸弹入水，发出与桶底和塑料袋撞击的声音。这声音响得颇有规律，却又不似水滴声与指针走动声，早已融入日常，这凭空而来又不绝于耳的声音，对于人耐心来讲有时是一种挑战。
宋祈抓起一旁的抱枕，朝林愈扔去，“你是豌豆射手的话，就出去找片合适你的土壤，待在房子里小心饿死你。”
抱枕正正好砸在林愈脸上，林愈吃了龙眼的手还没洗，就那么抓住抱枕，从沙发上坐起来，笑道：“正好该你大扫除，沙发套该换了。”
见宋祈终于合上电脑，林愈揪了张纸巾擦手，又凑到她身边絮絮叨叨：“诶宋祈，你给多少小孩当家教啊？都是多大的小孩？你教哪科啊？”
宋祈把电脑放在一边，靠在沙发上，注视着她，“今天这个是初中的，我教她数学。其他有小学生，有高中生。”
“那你每天巩固，应该把那些东西都学得滚瓜烂熟了吧？”林愈开心地从包里翻出一本数学习题，“我有道题不会，你数学学得好，帮我讲讲好不好？”
“高三的东西？”宋祈道，“我不会。”
“诶呀你给我讲讲嘛！你看一眼，看一眼嘛！”
“我真不会！”
“你都大学生了你怎么可能不会呢？你肯定会，你先看一下嘛……诶你！”
林愈连人带习题册被宋祈揪过去，她几乎从未与她这么贴近过。
宋祈的手还握在她的手上，紧紧凝着她双目，“想听吗？想听到我房间去，我给你讲一晚上，保你听个够。”
心不知为何，无法压抑地狂跳。林愈抓着习题册的手轻颤两下，从宋祈的手中挣脱出来，坐直身子。
宋祈收回手，扶了扶眼镜，也移开目光，“明天还要上学，别闹。”
林愈将书包抱在怀中，“今天交了两百四十五的资料费。”
“给到你手里就是你的，拿去用。”
林愈应了声，多的没再说。
宋祈望着她上楼的背影，直到她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转身往她的房间去，才收回视线。
十二月底，宋祈接了一个新的家教兼职。她原先有一个学生不再需要补习，故而少了一项收入。新学生的家离老城区较远，得坐地铁跨过宁江，到江东的新城区去。
寒风瑟瑟，宋祈裹紧羽绒服，随着人流涌入地铁站，才觉得暖和一些，最起码不再有风从衣领灌进去。这一趟线人向来多，地铁门一开，大家也就不在乎什么秩序了，要争抢着上才能挤进去。
好在中间不用换乘，坐了六站地，宋祈出了地铁站，按家长给的地址找去。这一片地相对僻静，街上人流量不大，但绿化做得不错，一眼望去就是新城区的风貌。
她以前还没来过这个地方，故而对路不熟悉，不过倒也好找，她远远看见了小区大门，里面是联排别墅。
保安简单问了她几句，登记之后就让她进去。这里的布局实在复杂，宋祈找了许久，才按家长说的从一个入口进了车库，车库很深，两边看样子是每户人家的后门，她在尽头终于看到了停在门前的白色越野车，这才拐到这家门前，按响门铃。
隔了许久才有人开门，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身后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光脚站在地上，嘴角耷拉着，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她。
“您好……”
“老师是吧？”女人突然发话，然后往旁边让了让，“王姐不在，你先进来吧。”
宋祈从包里拿出备好的鞋套套上，当即就知道面前的人应该是家里雇的保姆阿姨，向她微微点头后，才对小姑娘笑道：“田田小朋友对吧？你好，我是宋祈，叫我名字就行。”
小姑娘身后是别墅的客厅，这客厅是挑空设计，上面垂下水晶吊灯来，整体布置简约大气。桌上放着一些纸袋纸盒，看样子是才吃过午饭。
她一开始以为小姑娘有点怕生，结果没有，小姑娘跑到桌上，拿了玉米棒，边吃边道：“你到我房间去。”
进了电梯，宋祈才知道这是负一层，小姑娘按下三层的按钮，电梯缓缓上升。
“我妈让你教我啥？”
小姑娘坐到桌前，依旧在啃玉米棒。宋祈坐在她身边，问：“你妈妈没有提前告你吗？”
她摇摇头，“她经常找人来，然后放学了才告我说晚上有课，都是像你这样的大学生。上周六有个数学老师来，也是你们学校的。”
“我来教语文。”宋祈翻开桌上五年级的课本，“你有作业吗？我先辅导你做作业。”
小姑娘没动，把吃了一半的玉米棒丢在一边，“等你走了，她就会问我你好不好。我每次都说好。”
“那你喜欢严格一点的还是温柔一点的老师？”宋祈问。
“你就挺好的，你长得好漂亮，比我妈妈都漂亮。”小姑娘一条腿盘在转椅上，一条腿撑地，“而且你说话很温柔。”
“我很严格，而且脾气不好，耐心有限。”宋祈合上书，“作业是练习册对吧？拿来我看看。”
小姑娘扁了下嘴，从书包里找出练习册给她，道：“上周那个老师来教我数学，后来被我气走了。他气得不行，课还没上完就走了。”
“放心，我不会。”宋祈翻看着先前的错题，大致知道这孩子基础很不好，“先做作业，再复习古诗吧。”
小姑娘看也不看练习册一眼，转头去玩书柜上的小摆件，然后抽出一板贴画来，“老师，你看这个贴画好不好看？我昨天放学刚买的。”
就这么磨磨蹭蹭，上课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这小孩是打定主意非暴力不合作，就算坐到桌前，也是过眼不过心，宋祈问什么，都乱说一通，或者聊起别的话题去。
宋祈上午刚忙完别的事，眼下着实有些心累，她没遇到过这样的小孩——就算她冷脸也不怕的小孩。
感谢阅观，祝顺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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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苦秋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