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森直骂自己莽撞。李海洋的身形一看就是警觉了。赶紧走。他们的车停在灌木丛里,一旦启动,下面的人肯定能听见。威森问,裘律你的车呢?
裘江的车停在山脚下的路边。他在去找蒋纹纹的路上收到敏慧短信,告诉他找到闵三强的藏身之处,他们准备进山了。
裘江想,如果蒋纹纹一直在搞鬼,再找她也是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找闵三强问清楚。想到龙得水能够绑架闵三强,不可能轻易让威森带几个门外汉把人救走。有心告诉朋友小边警官,给点警力支援,又怕把事情弄大。曾经自做主张得罪过敏慧,不能轻易忘掉。
于是想起黎昌盛,叫上一起往山里赶。到了山脚下,陷入跟威森同样的困境,正在兜圈子,看见从小山坳里绕出来的老大爷。
大爷在外面等,听动静里面有大阵仗,准备回村子喊人,正好遇见裘江。说起带进来的几个人,黎昌盛一拍大腿:“太好了,就是敏主任。”
跟着大爷顺山坡走,到了窑洞前,听不见里面有动静,大爷以为打完了,正说着话准备进去,山路上又过来几辆越野车,车灯像刀切一般划破黑暗。老人家本能地觉得害怕,三人又藏起来。车里出来的人黑衣黑裤,扛枪持刀,大爷哆嗦着点头表扬自己的直觉杠杠滴。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二人跟着大爷又回到坡顶。大爷特意叮嘱后面的小伙子把野草理顺,免得坏人发现捷径,跟后面爬上来。
大爷找到几年前塌顶的洞口,让裘江趴着听动静。塌顶的地方已经凹陷,堆满树枝干草。裘江和黎昌盛七手八脚将洞口摸索出来,正在想办法找根藤条拉着往下看,地面震动,三人吓得靠边站着。
震动停息,狭窄的洞口反复升降一双女孩子狭长纤细的手,那手宛若月光下细管状的菊花瓣,美则美矣,只是有点瘆人。
月光昏昧,冷冷的风,阴森的云,脚下的洞里死过人……大爷哆哆嗦嗦喊,走哩走哩,快哈走哩……有鬼……有鬼……村里已经吓坏了好几下……
裘江和黎昌盛不由分说俯下身子,提上来一看:呵呵,正是招娣!
裘江心里谢天谢地谢鬼神,终于干了一件可以对冲蒋纹纹偷偷录音的大好事!告之蒋纹纹录音的事后,敏慧口中说着信任,眼里布满刀人的杀意。
大爷突然叫起来:“坏哩坏哩,这是要过来滴嘛。”大爷熟悉地貌,看出有两辆车向山坡转过来。威森估计一下地势,也看出车里的人要包围他们。草丛里的车能开也不敢开了。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万一让对方撞到山谷里,多少个家庭完蛋了。
“大爷,怎么办?这些人来者不善,我们得赶紧躲开。”
“什么善不善地,饿(我)看着就不像好人。么麻答,饿们再哈去,保证他们寻不着。”大爷倒是从容不迫。
招娣笑嘻嘻地跳过去,抱着大爷的胳膊说:“我就知道,大爷可聪明啦!”
大爷呵呵笑:“这女娃子,心疼得很。嫁人了么?”
“快了快了,是饿滴未婚媳妇。”路标快步上前,用大爷的家乡话跟他套近乎。
大爷扭头一看,路标个头不高,五官端正,精明强悍,又瞄见他腰间的双截棍,看到他受伤的手上缠着布条,布条已经被血浸透,点点头说:“是个能人。”又说,“浓缩,都是精华。”
地方话的喜庆味,加上文雅的经典句,让紧张发抖的人全笑了。
招娣生气地打了路标一下,路标一脸享受地笑纳了。
一行人顺着小路往下走。车灯几乎同时一闪一闪地出现。
威森叫上裘江走在最后,二人用力踩出一串通往山下的脚印,踢断草根,踢翻泥土,伪装做好了,才小心回到下坡的路上,把前面踩倒的草扶起来,带刺的枯枝压在乱土上。车灯横扫过来时,威森刚刚跳下去。
窑洞已经坍塌了大半。一行人躲在残存的洞口边。听到一个男人说:“拉开了细细搜。就一个山坡,没地方藏身。”手电到处晃,扫得山坡上下全都明晃晃。
威森感觉头顶有人巡视,示意大家噤声。洞里洞外只能听到泥土掉落的声音。
“别碰我。”魏成在嘟嘟囔囔。他坐在最里面,身边蹲着两个小弟。其中一个看看他,轻轻移开挨在一起的膝盖。
“别碰我,很痛的。”魏成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泛着青光。
威森狠狠瞪他一眼。魏成闭着眼,看不见,大爷觉出异样,伸手轻轻靠近魏成的口鼻处,感受他的气息。
“别碰我。”魏成继续嘟嘟囔囔。
闵胖子也像着了魔一般喘着粗气:“水。给我水。”
众人才想起来,从把他拉上来到重新下到窑洞,没有给过他吃的喝的。亏得这头死胖子能扛,直接跟他们走下来了。
没有人带吃的。拿刀的小弟想起敏慧手里有过一瓶水,混战中滚到铁圈蹲守的那边,看看右侧还没有全部塌下来,顺着墙边侧身进去,找到那瓶水,给闵胖子喂了几口。闵三强睁开眼睛,眼光迷蒙,竟像在梦里。
“有鬼。”他喃喃低语。
“有鬼——”他突然睁大眼睛,看清蹲在眼前的大爷,哆嗦着向里指指,“真的有鬼,他们……过来拽我……”
大爷也有点哆嗦,却压不住好奇:“真的吗?是什么样滴?”
“那个……”闵胖子哆嗦着指指眼睛,把肿涨的眼圈按得凸出来,又指指后脑勺,拿起脚下半截砖,比划着往里塞,不等他比划出半截身子的那只鬼,大爷也惨白了脸,转头向着威森,气若游丝一般说:“这里面有鬼——饿以前听说过——胖子看见哩——”
“什么鬼?”
“饿是见到过哩。挖出来的人,一个眼珠冒出来,一个脑袋攘进半截砖头,一个砸断了腰,一个断了腿,拉出来的时候扽开哩,家里末人来,挖腿出来,陈仗就大哩,末人给钱就末人干,就那样半截子埋哩……”
敏慧和招娣听大爷讲故事,越听眼睛越大。威森怕两个女人大惊小怪,示意大爷别说了,又去看胖子。
闵三强喝了水,缓过神来,棕色眼珠像过街老鼠,在眼眶里急遽窜动,终于发现安全了,吓人的怪物不见了,才面色如死瘫在地上。闵三强也算是猛人,四五个男人围着收拾,也没搞到他窜稀拉尿,这会像只断了骨的癞皮狗,摊成一团黑肉。威森心里也有点发毛,转着点数身边人,别被小鬼拉走了。
拿水的小弟指指魏成,手指抖抖缩缩,好像怕魏成跳起来咬他一口。
“成子。”威森轻声叫他。魏成没有动,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侧向窑洞里的身子一歪一歪,好人有人在推他。
“他刚才说,别碰我。我们两个都没挨着他。”小弟的脸也渐渐白了。
魏成在他们说话时慢慢站起,转身向里面走。威森一把抓住他,大爷又急忙拉住威森:“别硬来。有火没,点上火,熏个烟。”
威森不抽烟,偶尔应酬会带上。急忙翻口袋,竟然都有。大爷点着烟,吸几口,再把烟放到魏成鼻子下面。青烟袅袅,升入鼻腔……
阿嚏!魏成痛打一个喷嚏。猛然睁开眼睛,看着脸色怪异的大爷和威森,活像见了鬼。
“森哥,你打我干什么?”
又一愣神:“你没打我……是……”魏成的眼珠也慌乱地转动……有……有……这里有……
“有什么?你怎么啦?”招娣立刻忘记头顶上的危险,挤过来小声问。
旁边拿水的小弟虚弱地回答:“有鬼。刚才成哥,差点被小鬼带走……”
什么?敏慧也轻轻走过来。两个女人看怪物一样挨个打量身边的男人。社会发展到如此文明的地步,竟然还相信鬼神之说?幼稚!可笑!
目光扫到死胖子,摊成肉饼的闵三强一只手扯住毛衣下摆,一只手指指屁股上的小翅膀,点点布满泥土草屑的大脑袋,说:“刚才,小鬼,拽着它,让我跟它走……”
啊?
“真的有鬼。”闵三强的脸上,黑白红紫全占上了。
啊——
不等威森横过眼睛制止鬼怪之说,敏慧和招娣尖叫着逃出洞口,惨叫声划破寂静,在凹陷处回荡。
完了。
上面有枪有人,我们只有一把中看不中用的手枪……还有两个被鬼吓成神经病的女人……
威森的悲叹还没完成,死胖子在女人的尖叫声中满血复活。捆在洞里时,死鬼围着我转,好不容易跑出来,你们还不放过我——
“啊——”他用大老爷们粗壮的嗓门嚎叫着,跟着俩女人冲了出去。刚跑了两步,屁股上的毛衣向上收缩,露出半边黑磨盘似的“雄壮山河”。死胖子急忙伸手向下扯住毛衣,手脚出现志同道不合的分歧,“扑嗵”一声,他直接扑倒在窑洞前的硬地上,激起的灰尘像一圈飘渺的白雾……看着都觉得痛。
“哎——呀!”见惯农村人不雅习惯的老大爷都嫌弃地扭过头去。这场面,实在不能看到眼睛里去。那阵起伏汹涌的黑色波浪……
天哩!威森真的要哭了。
这都是些什么货色啊——死也就算了,这也死得太难看了吧?
死不要脸原来在这等我哩!
刚刚逃出生天,转眼又入死地。威森选择接受命运的安排。哗啦枪上膛,坐等楼上反应。
开枪了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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