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乐瑶的机车的时候,苏倩不觉微顿。
夏慕青勾过头盔套到她头上,又把外套拉链给她拉好后,才开口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车是乐瑶的。”
“这个我知道,”苏倩的脸被头盔盖住,只有一双眼睛亮在空气里,“就是,有点意外。”
夏慕青挑眉,轻笑了声,问:“意外我会骑?”
苏倩摇了摇头:“意外她居然会把她小老婆给你骑。”
夏慕青顿时有点吃味:“为什么不意外我会骑?”
苏倩坐上后座,手撑在两侧,身体微微后仰着,校服空荡,晚风温柔又贪心,吻着她的头发。
“不意外,”苏倩垂眸,声音不算大,“你看起来,什么都会,无所不能。”
“我又不是许愿池里王八。”
嘴硬归嘴硬,夏慕青不算明显的女性喉结还是上下咽了咽。
她忽然后悔给苏倩扣上这个头盔了。
她不是无所不能,但如果对方是苏倩,她貌似也不是不可以无所不能。
姥姥见到苏倩的时候,并没有多意外。
听完两个人掐头去尾的缘由后,老人家只是长叹了口气,望着苏倩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心说出口。
“我再去给你们找一床被子,”姥姥说着便往里屋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音量提高喊道,“粥我温在砂锅里了,青青啊,你跟倩倩一块喝了。”
“好嘞。”夏慕青答应完,压低声音小声问苏倩:“还喝的下去吗?”
老人家的心意,苏倩不好拂了面,她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蜷在校服袖子里,紧攥着白色的内衬。
她的小动作没能躲过夏慕青的眼睛,夏慕青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自然揉了揉她的头发:“走,一块儿去看看姥姥做了什么粥。”
苏倩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一个,就被夏慕青拽进了厨房。
厨房的灯是暖色的,碗筷整齐的码在手工的木制柜子里,柜子表面已经有了岁月的斑驳痕迹,但并不多,一眼看过去并不能看出来,能看出主人一直以来都很用心地维护它。
地板不惹尘埃,水台内外也擦拭的干干净净,唯一称得上现代设备的只有那个油烟机和炉灶,上面也都是干净的,看不见一点油花。
夏慕青伸手要掀开砂锅盖,苏倩的“别”还没来得及发出音,夏慕青的手已经碰上了锅盖。
“啊!”
姥姥在楼上也听到了,忙问道:“怎么了?”
苏倩迅速把夏慕青的袖子撸了上去,把她的手怼到水龙头下。
凉水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夏慕青整个人抖了一下,她刚想尖叫,苏倩一手堵住了她的嘴,高声回道:“奶奶没事,刚才滑了一下!”
“这样啊,你们俩都小心点!”
夏慕青反应快,苏倩的反应更快,这双手算是“保”住了。
“最最。”
苏倩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手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捂着夏慕青的嘴,夏慕青的眼角扬起,抬起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快喘不过气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苏倩的指侧,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手背,脸一点点变得发烫。
苏倩忙收回手,夏慕青却没打算到此为止:“苏倩,你脸红了。”
这个发现,像某个冬日的清晨,于满窗雾凇间目睹到第一支梅花悄然怒放。
苏倩清了清嗓子,拿起挂在门把手上的毛巾,叠好垫在手上,掀开了砂锅盖。
姥姥做的是红豆粥,加了红糖,色泽鲜亮,蒸腾起的白雾都是甜的。
“你喜欢吃甜的?”她转移话题问到。
夏慕青适可而止,抽了两张厨房纸慢悠悠地擦着手,回道:“一般,我不挑食,挺好养活的。”
“你呢,”夏慕青把厨房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后,拿出两个白瓷碗,极有眼力见地站到苏倩身前盛粥,问,“喜欢甜的?口袋里都随身带着糖。”
“嗯,特别喜欢,”苏倩笑了笑,“我吃的糖不贵,一毛一颗,也很好养。”
夏慕青的房间很干净,唯一显得花哨的是那张书桌——
电脑、录音设备占据了大半张桌子。
苏倩不认识录音设备的牌子,但电脑上的那个水果标识她认识。
——这一桌子,不仅花哨,而且昂贵。
夏慕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录歌赶deadline的时候才会摆出来,”说完,她像是怕苏倩误会,又添了句,“我不玩游戏,没那个臭毛病。”
苏倩无奈笑了笑,说:“玩游戏也不算是坏习惯。”苏倩望着桌子上的录音设备,问,“你,写歌?”
夏慕青没由来的不好意思了起来,闷嗯了声。
“我小时候,也学过一小段时间的电子琴。”苏倩笑了下,“就,一小段时间,《小星星》都没有连贯地弹完过一次,现在已经忘了怎么弹了。”
苏衍之刚出生的时候,苏建国有安稳过一段时间,她也有过一段可以称之为童年的日子。
叶梅成为母亲的时候,只有十七岁。
苏衍之出生的时候,她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两个孩子,把她永远地困在了这座孤岛上。苏建国似乎觉得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不会再想着往外跑了,允许她白天的时候出去走走,对她这个赔钱货的闺女也好了不少。
电子琴是那个时候学的,琴也不是多好的琴。
叶梅有了点自由,借着那点自由时光打了点散碎的零工,有了一点点存款。
她和收废品的大妈讨价还价了一下午,终于把那把琴扛回了家。
琴不敢让苏建国看到,叶梅只能趁着他不在家的空偷偷教苏倩一点。
苏倩弹琴的时候,尚不懂事的苏衍之就乖乖的在一边自己哄着自己玩。
有时候想起这点模糊的光阴岁月,苏倩都会恍惚一瞬——她原来,也有过不用颠沛流离的日子,那段日子算不上多好,依然是灰蒙蒙的色调,但那个时候,叶梅还在,日子就显得没现在糟糕。
苏建国最后还是变回了酗酒赌博的老样子。
那把琴最后也没有逃过支离破碎的结局。
叶梅把苏倩推到餐桌下,没等她把苏衍之藏好,头发就被苏建国拽住。
苏建国的咒骂声难以入耳,苏倩把苏衍之拽进餐桌下,死死捂着他的耳朵,叶梅压抑的恸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响。
再后来,叶梅从医院醒来,命还在,人疯了。
苏建国依然一滩烂泥,他不管苏倩死活,顺便把苏衍之也拽进了泥潭。
叶梅病了之后,对苏倩的依恋越来越大。
苏倩上学,她守在教室门口,被保安赶出去了就守在校门口。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守在校门口的女疯子是她的亲妈。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叶梅是女疯子,苏倩自然而然成了小傻子——“你知道三班的苏倩吗?”
——“知道,不就是有个傻子妈的那个嘛!那天放学还看到她那傻子妈穿着俩色的拖鞋,提着一个油乎乎的塑料袋站在校门口等她,她还过去了!”
再后来,每次有人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都会屏住呼吸,等她走过,才长舒一口气:“刚才差点憋死我!怎么遇到她了啊,傻会不会传染啊?!”
现在的苏倩会选择用拳头让他们闭嘴,被当成疯子也无所谓。
但那个时候苏倩不想被当成疯子、傻子。
她想要有朋友,不想要白眼。
叶梅后来没有再出现在校门口。
她依然会来接苏倩放学,等她的位置从校门口变成了距离学校五公里远的街边。
油乎乎的袋子里装的是油炸糕,甜滋滋的,一口下去会流出红糖芯儿。
苏倩一次都没有吃,后来买油炸糕的爷爷不知去向,她也再也吃不到了。
她那个时候十岁,当所有人把泥巴砸向她的时候,她甚至不会躲,只会在被打之后缺心眼一样反思己过,当她发现自己经受的所有不友善竟然来自为了保护自己才生病了的母亲,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她跑了,用自以为还算含蓄的冷漠把叶梅推得远远的。
叶梅似乎感觉到了苏倩的尴尬,开始学着自己从前的样子,每天出门前都会对着镜子整理衣服。
母女俩一前一后回家走的日子终结在十岁那年的夏天。
那年夏天,海城成了一个蒸腾的火炉。
叶梅想给苏倩买一支雪糕,卖雪糕的小店都在学校附近,她不想过去让苏倩难堪。
身边路过的学生越来越多,叶梅着急地原地踱步。
终于看到,街对面,好像有一个小摊子,摊子上有冰箱。
叶梅发生意外的瞬间,苏倩站在人群里。
叶梅似乎看到了她,那双眼睛和她对视的瞬间,木然的傻气消失了,笑意温柔。
苏倩从来没有问过叶梅为什么不跑,小孩子并不都是单纯的天使,有的人生来就是做恶魔的好苗子——她话都说不明白的时候便知道叶梅是不幸的。
但如果她走了,没有妈妈的自己会更加不幸,苏建国的数落和拳头都会尽数转移到她身上。
她从来不问叶梅疼不疼,因为这会一点点地唤醒叶梅已然沉寂的自由意志,但却会在叶梅被苏建国打的浑身青紫后,紧紧缩在她怀里,利用那点血液的联系,无言的祈求她不要抛下她。
——看吧,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自私。
“自私一点也挺好,”夏慕青望着苏倩,神情淡然,“吃亏是福,是冤大头的阿Q精神,倒霉就是倒霉,不幸就是不幸,吃了亏,被扇了巴掌还要感恩戴德,不够贱的。”
苏倩眼睫微微颤动,夏慕青的小指摩挲着她的指间、手背,声音喑哑道:“我给你弹琴听吧。”
夏慕青打开电脑,熟练地调开软件,沉思了片刻,流畅的钢琴声缓缓响起,吉他的和弦声也紧随其后。
苏倩坐在床边,看着她摆弄音符,月光皎洁,仿佛银河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注1],温柔了人间。
“好了。”夏慕青朝她招了招手,苏倩过去,夏慕青把耳机扣到她耳朵上,摁下了播放键。
那段曲子确实不长,苏倩的音乐素养算不上多高,仅限能不走音地弹完一首?小星星?。
她却好像在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春天。
“好听吗?”
苏倩回神,点了点头:“好听。”
“当然会好听,也不看看谁写的,”夏慕青傻笑了两声,偷瞄着苏倩,有些别扭地别开视线,尾音却带着骄傲,“记住了,夏慕青是平平无奇的音乐小天才。”
苏倩摘下耳机,好脾气地顺着她说:“是是是,夏慕青是音乐天才。”
“苏最最,你喜欢这个曲子吗?”
“喜欢。”
“有多喜欢?”
苏倩一字一句回答她:“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在死的那一刻,最后听到声音是这段旋律。”
夏慕望着她,眸光潋滟,“这首曲子的主旋律,是你的生日。”
苏倩微怔,夏慕青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苏最最,你要像喜欢这首曲子一样去喜欢你自己。”
“要记住,第一,我喜欢你,喜欢任何样子的你;
第二,我的喜欢,比你对这首曲子的喜欢还要多很多很多很多倍;
第三,夏慕青言出必行,欢迎随时检阅。”
小夏最后一条告白的意思是:她知道苏倩的试探,理解她所有的不安全感,喜欢她所有的小脾气,并且永远不会因为小苏的试探而厌烦疲倦,她喜欢苏倩这件事,她可以说到死。
【注】化用李白的,疑似银河落九天。
造糖结束,我看看下周能不能入上V,明天歇一天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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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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