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已经上了高速路,两面的风景看不清晰,只能听到沙沙的风声在耳边作响。
吞钦在驾驶座开车,闻声和叶励忍则并排坐在宽敞的后座上,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若有若无传来,她抿着唇往车门边靠了靠,还是有些拘谨。
脚边的箱子里,那把长长的戒尺斜放着,明黄的颜色,上面用小楷密密地抄写了道德经,漆掉得斑斑驳驳,洒满了陈旧。
闻声转头看了眼叶励忍,见男人正在闭目养神,她便伸手拿起那戒尺来,打算直接扔到后面座椅的夹缝中去。
听着耳边嘻嘻索索的动静,叶励忍眉头微挑,却没有睁眼,只是循声将手搭在闻声手臂上,手指屈起轻点了两下。
“囡囡,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老屋子拿回这些东西吗?”
闻声抿了抿唇,总觉得这男人是长了第三只眼睛,她声音干巴巴地说了声‘不知道’,便准备缩回手去。
叶励忍仍旧没有睁眼,他抚着右手小指处的疤痕,声音平和:“这些都是在我回忆中出现的物品,又通通都跟你有关。”
他今年27岁,临近三十的年纪,人也更善感了些,晚上有时候会做梦,都是些年少时的场景,这其中,闻声的出镜率颇高。
所以他看着她,循循善诱:“囡囡,我当初之所以责罚你,不过是怕你因懒惰而走错路,穷人家的小孩子没有回头路,所以要更努力。”
“我知道的,其实我很感谢你,忍哥。”闻声愣了愣,随即说道。
她的天资并不出众,之所以能脱颖而出,靠得便是良好的学习习惯与自律,而这些,都是叶励忍一手培养起来的。
闻声也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只是在她心目中,如今的自己,和那个幼小的自己,始终是两个不同形象。
这种刻意的割裂感,让她不想回忆从前,这么一来,那种吃了肥油似的腻味感便不会上涌,她是十足要强的一个人,恨不得自己的一切都完美。
那个惨兮兮,梳着双马尾的羸弱小女孩,实在不该存在,但偏偏叶励忍是最直观的见证者,这也是她面对他不自在的原因。
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面对叶励忍时,她还是有些许惧意的,这种惧意来自于从前,她目前并没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因此更是烦躁。
诸多情绪涌上心头,却没有个发泄的出口,她便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这是她鞭策自己时下意识的动作,下一秒,却被男人阻止了动作。
叶励忍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声音也是低沉沉的。
“我之前不告诫过你吗?不要用这种自残的动作来让自己保持清醒,自残是会上瘾的,后脑又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不可随意击打。”
他年少时便长得好看,如今更添了几分沉稳,眉心一道极浅的竖纹,只在皱眉时才会显现。
那是他样貌中很独特的部分,与疏朗的气质糅合,加深了某种骨子里的悲观与严苛,平日里却又能很好的隐藏起来。
闻声却不服气:“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我可以对自己负责。”
她从前的时候也会叛逆,每次都会被叶励忍反过来压制,所以这次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索性与他争锋相对一次。
但四目相对时,男人却只是凝视了她一会儿,而后他便伸出手来,将她遮着半边眼睛的碎发拢在耳后,指腹粗糙,擦过她的耳侧。
“回去之后,睡个好觉,囡囡。”他慢悠悠地说道,重新闭目养神。
车子已然驶入B市,四处都笼罩在深夜的静谧中,太阳躲在暗处,正在专心地等待着下一天的到来。
…
闻声到家以后,首先去冰箱前站定,她拿出一瓶冰凉的矿泉水,仰头一口气喝光,才觉得周身舒畅许多。
她住不惯宿舍,所以大二就搬出来,自己找了这间酒店式公寓,楼下服务台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房客有要求随叫随到,很方便,只是人员混杂了些。
此时门外传来酒鬼的嚎叫声,隔壁不知疲倦的情侣又在扰民,吭哧吭哧声音很烦人,像两头老牛似的。
她拎着空掉的水瓶子,先是到门口狠砸了几下,接着又去砸墙,这附近的邻居都知道这个房间住着个不好惹的人,都识时务地放低声音。
如此,房间内终于安静了些。
闻声的房间里有很多食物,她的冰箱和床底,还有各种抽屉,一向都塞很满,林林总总,都是食物。
她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挨饿,所以会习惯性地陷入饥饿恐慌,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她的手机却还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何建明的语音足有六十秒长,喋喋不休,聒噪个没完,她直接转了文字,粗略早了一眼。
打字回复:‘张潇茗这个人你不要动,他是很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人,虽然他现在职位比你低,但你惹急了他,这人就会对你不利。’
话虽这么说,但她也明白,何建明这人自负又愚蠢,他一定已经把她这几个月的谋划,当成是他自己的功绩,得意忘形到极点,听不得半点劝阻。
轻蔑地撇了撇嘴,闻声坐在沙发上,给前台打电话要了酒和碎冰,一边倒在杯中喝着,一边在思索着自己之后的退路。
谢秀欢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闻声索性把这个号码拉黑,之后又换成闻大庆打过来,也是无休无止。
她烦得厉害,皱着眉接起来,直接警告:“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最好别掺和,省得我连你都不认。”
中年男人的声音中,又带了哭腔:“声声,是爸爸没本事,要是爸爸能赚到钱,你妈妈也不至于挖空心思…”
他后面的话,闻声实在懒得听下去,她直接将手机关机。
洗完澡走出来,她看到桌上的八音盒,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来把玩,随着卡农的音调,穿着公主裙的小人优美起舞,却始终只能在原地打转。
闻声小时候从没有玩过玩具,所以当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八音盒时,便被深深吸引,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着迷地趴在礼品店橱窗上,一直看啊看。
少年叶励忍找来时,却只站在她的背后淡然等待,夜幕降临,他上前牵起她的小手。
低头说道:“八音盒对于女孩子,有着不好的寓意,里面的小人终其一生都禁锢在狭小空间,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向前迈上一步,实在悲哀。”
但小闻声当时满脑子都是八音盒精巧的样子,并没有功夫去认真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她低下头,只悻悻地‘嗯’了一声。
叶励忍向来都是偏执的,他连这种微小的事情都有自己的思谋在里面。
他拍拍她的脑袋顶:“也许我可以做一些改动,然后再把这个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前提是这个期中,你要考年级第一。”
但这句承诺后的第二个月,他就远赴国外,至此再无音信。
那年闻声十二岁,她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躺在医院足足半年才康复。
…
八音盒的音乐仍然在继续,起舞小人的行进轨迹却忽然发生了变化,正在沿着圆形底座缓慢向外沿移动。
浴帽的边缘有水珠落下,闻声干脆让长发披散下来,湿漉漉的发尾垂在八音盒上,卡农的音色稍稍低闷了一些。
观察一会儿之后,她伸手轻轻一提,跳舞的小人便从底座上脱离下来,她又将小人放在地板上,便见它自由自在地畅舞起来,再没半点拘束。
心头似有所动,她就坐在地板上,静静地看了会儿小人跳舞。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该睡觉了,但思维却仍然活跃,即便喝了酒都没有用,精神状态跟白天差不多。
打开手机看了看一早的日程安排,她觉得还是要好好休息一下,这样精力才能充沛,便拉开床头柜,又拿了两粒褪黑素吃。
于是半小时后,整个人都晕沉沉的,并不怎么舒服,她在入睡后,思维仍脱离在外,明知道自己在做着很杂乱的梦,身体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到了清晨的时候,闹铃一直在响,闻声明明可以听到,但就是睁不开眼睛,她一直听着闹铃响了三次,最终房间归于寂静,内心焦灼无比。
清晨的晨光洒落,面颊暖洋洋的,她动了动睫毛,皱着眉终于坠入深眠中,再不管外界纷纷扰扰,就连梦境也消失无踪。
再醒来时,额头冰凉,有人正用冷毛巾给她敷着,昏沉的脑袋终于迎来一丝清明,她伸手抓了抓,拽着床的围栏慢吞吞坐起来。
高大的男人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修长双腿交叠,背脊笔直挺拔,无形中就带了很强的气场,让这五十平的卧房一瞬间变得窄小起来。
闻声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反应过来,眼前所见并不是幻觉,叶励忍确确实实正在她的面前,她的嗓子有些哑,咳嗽了两声,随手摘了额头的冰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