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的日子,对年少的柳飞霜而言,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她天资绝世,即使在万年前那个众星云集的时代,也是耀眼的那一个,无论多么高深的剑法、多么玄奥的道诀,她总是一学就会,一点就精。更何况当时的灵皇阁只是个小宗门,同辈之中,难逢敌手。直到阿鸾的出现。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衣,沉默寡言,眼神却比寒冰还要锐利、比星辰还要倔强的少女。
她们的初遇,是在那场宗门比试的决赛上。柳飞霜赢得并不轻松,阿鸾的剑,精准、狠厉,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是她从未遇到过的路数。若非自己最后关头灵光一闪,胜负尚未可知。
从那天起,柳飞霜便“盯”上了这个有趣的对手。
她喜欢在她练剑时,跑到旁边去“指点”——
“喂!阿鸾!你这招使得不对!手腕太死啦!灵力要这样走……”
换来的,总是阿鸾一个冰冷的白眼和一句“不用你教!”
她喜欢在她打坐时,偷偷在她面前放上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
从山下买来的糖人、草编的蛐蛐、甚至……一只被她用灵力“改良”过、会喷火的小纸鸢小玩意吓了她一跳。
阿鸾从未道谢,但第二天,那些小玩意儿,总会不见踪影。
她最喜欢的,还是和阿鸾“切磋”。
阿鸾从不拒绝她的挑战,每一次,都拼尽全力,每一次,都以毫厘之差落败。然后,她会默默地收剑,回到那棵梅树下,更加疯狂地练习,仿佛要将那份不甘,全部刻入骨髓。
柳飞霜看着她那倔强的背影,总会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那时的她,还不懂那是什么。
直到那一次宗门任务。
彼时的九霄大陆,与如今这般正道昌盛、将魔族压制于边境的景象,截然不同。魔族尚未被彻底驱逐,而是如同跗骨之蛆般,盘踞在大陆的各个角落,于阴影中窥伺。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只敢在一些大势力的庇护之下艰难求存,朝不保夕。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却也人命如草芥的、残酷的时代。
她们所在的灵皇阁虽只是一个小宗门,也需定期派遣弟子外出执行清剿任务,以护佑一方安宁。那一次的任务,记录在案的,本只是简单的“清剿”。宗门情报显示,是几只落单的低阶魔物,意外窜入了一处位于雪山深处的凡人村落。
柳飞霜与阿鸾,连同几位修为更高的师兄师姐,一同前往。以柳飞霜当时的实力——金丹八阶,同辈无敌——这本该是一场游刃有余的“历练”。
然而,当她们御剑抵达那座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村时,看到的,却只有冲天的魔气与满地的……残骸狼藉。
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原本宁静祥和的村落,早已化作一片死地。房屋倒塌,白雪被染成触目惊心的黑红。
而在村落中央那片小小的广场上,一头远超情报等级的、生有狰狞独角、体型如同小山般的恐怖天魔,正端坐于层层叠叠的尸骨堆之上,享受着它的……盛宴。那双猩红的眼眸,漠然地扫过她们这些不速之客,充满了嗜血的残忍。
“是……是元婴中期的天魔!情报有误!”带队的师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都变了调,“结阵!快退!!”
可柳飞霜没有退。
她是天之骄子,她有她的骄傲。她从未败过,也从不相信自己会败在一个区区魔物手上!更何况……在她身后,还有阿鸾!她不能在她面前后退!
“阿鸾,你掠阵!其他人,辅助我!”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来得及丢下这句话,便化作一道炽烈的火红惊鸿,剑光如虹,直取天魔!
那是一场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惨烈战斗。
天魔的实力,远超她们所有人的想象!那坚不可摧的魔躯,那诡异莫测的魔功,都让她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弟子难以招架!彼时只有金丹八阶的柳飞霜拼尽了全力,剑光与魔气在那片狭小的、被鲜血浸染的空间内疯狂碰撞。她虽天资绝世,剑法精妙,但境界的鸿沟,终究难以轻易跨越。
激战上百回合之后,她便已灵力不济,身上多处挂彩。而其余几位师兄姐,更是早已被天魔的凶威吓破了胆,阵型散乱,各自为战,甚至有人在悄悄后退!
“谁能帮我挡住它十息!”柳飞霜一剑逼退天魔,嘴角溢出鲜血,声音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与急切,“只要十息!我就能斩了它!”
她并非狂言。在那生死一线的压迫下,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某种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剑意雏形。只要给她十息时间凝聚,她就有把握斩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她回头看去,寄望于那位修为最高的师兄能挺身而出。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那几道熟悉的身影,如同丧家之犬般,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逃窜!
他们竟然,抛弃了她?!
就在柳飞霜心中一凉,即将被无尽的冰冷与绝望吞噬之时——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闪电,倔强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阿鸾!
“我来!”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毅然决然地,迎向了那头再次扑来的、如同山岳般的恐怖天魔!
那一刻,柳飞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她看着那道瘦弱却又无比坚定的灰色背影,看着她在天魔狂暴的攻击下,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却死死地支撑着,为自己争取那宝贵的十息时间……
当那道璀璨的剑芒,如同破晓的晨光,洞穿了天魔坚硬的胸膛,将其庞大的身躯钉死在雪地中时,阿鸾也终于支撑不住,被天魔临死前的反击震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是她平生所创的第一式剑招——刹那!
柳飞霜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当自己那凝聚了全部力量的一剑,终于贯穿天魔时,阿鸾那具被魔气洞穿了数十个血洞、却依旧死死地挡在她身前的、瘦弱的背影。
两个女孩互相搀扶着,在没过膝盖的深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下这么大的雪,”阿鸾的声音,很虚弱,却第一次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的笑意,“还真是……跟你的名字,很搭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柳飞霜看着她那苍白的侧脸,忍不住嗔怪道。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一直以来绷着脸的女孩,笑起来……确实很好看。
“我可救了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阿鸾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弧度。
“什么事?”
“我想看你在漫天飞霜里舞剑。”阿鸾轻声说,眼神里是纯粹的向往。
“好,我们找个下大雪的地方,一起去!”柳飞霜紧紧地握住阿鸾冰凉的手。
那是柳飞霜第一次发现,原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可以这么温暖;原来另一个人的肩膀,可以这么可靠。她看着阿鸾那张苍白的侧脸,那句总是挂在嘴边的“你好厉害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回到宗门后,被师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师父说:“你可知,一个愿意为你挡下十息生死的同伴,比你手中那把无往不利的剑,要珍贵一万倍?”她那时,似懂非懂。
那之后不久,在一个风雪最大的日子里。柳飞霜带着阿鸾,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
鹅毛大雪,遮天蔽日。柳飞霜站在雪地中央,一袭红衣,在漫天的飞霜里,施展起了她准备了很久的剑舞。那是“浮光”的雏形。
剑光所过之处,雪花没有被斩断,反而被她剑意中那份最纯粹、最明媚的“意”所牵引。漫天的飞雪,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绕着她的剑光盘旋、飞舞。雪花在她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轻盈的螺旋,将她包裹在中央,她像极了雪中诞生的精灵。
那份美,是超越了战斗的,是她为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展现的温柔与纯粹。
阿鸾坐在雪地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的嘴角,带着万年来,柳飞霜所见过的最纯粹、最耀眼的笑容。
而在柳飞霜的眼里,那个原本穿着灰衣的女孩,在那一刻,仿佛被雪光洗涤,周身散发着柔和的、近乎神圣的白光。她的灰衣,不知道何时,变成了纯白色。
从此之后,那个女孩似乎真的走进了她的生命里。
之后的故事柳飞霜似乎不太记得了,但是她的耳中似乎响起了着无数的声音。
“输了就输了呗,我都输给你那么多次了,你才输一次,就受不了了?”
“喂!柳飞霜!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糖人!你快醒醒啊!”
“柳飞霜……我来……见你了。”
那声音,时而清冷,时而担心,时而温柔。
最终,所有的声音,都汇聚成了眼前这个青衣的女孩。
明明已经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又会想起来呢?是因为,她也闪烁着那道白色的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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