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进香

为着皇帝早朝上一句“再查”,似乎是嗅到了些不一样的苗条,御史台上下通宵达旦,崔怀更是忙到脚打后脑勺,直接宿在官署里。

没有崔怀透露内情,钟回只能从侍女梅惠和小厮冬生处听些坊间传闻。

今日是初一,昨日景阳公主的侍女传话过来,要钟回一同去开善寺进香。为避忌讳,朝食钟回只用了炊饼和粟粥,庖中连豆酱都没给配,因为腥荤气味会冲撞菩萨。

车中燃着甘松香,浓烈微辛,公主闭目养神。

崔忆和钟回挨着坐在另一侧,钟回坐得直直地,盯着脚尖出神。

月余前崔忆与钟回同乘时,两人一个是南朝郡主,一个是北地医女,再同乘,已经是姑嫂,世间缘分之事还真是妙哉难测。

“这样与钟扁鹊在车中静坐,倒让我想起在彭城的时候了。”崔忆对她悄声说道。

钟回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是笑了笑,轻轻点头。

徐州军中没有牛车,护送郡主用的是马车,颠簸摇晃,崔忆坐不惯,每天都这样倚在钟回身上。钟回奉军令照顾郡主,每日直着身子给她靠,指尖都是麻的。

“一路都这般没骨头一样,倚着你阿嫂吗?”,公主适时抬眼问道。

崔忆以为咬耳朵的声音只有自己和钟回听得到,那时她身上有伤,钟回也不说累,随行的侍女也晕马车,她就厚着脸皮一日复一日,想着回建康送上许多谢礼,但都被婉拒了。

看崔忆窘迫,钟回开口替她开解,

“母亲,那时妹妹身上有伤,我奉薛将军军令好生照顾,都是份内之事。”

公主斜了一眼频频点头的崔忆,抚平衣袖,对钟回说,

“辛苦你一路照顾崔忆,阿月平平安安回来,我很是感激。”

开善寺为开国时所建,位于紫金山毒龙阜玩珠峰南麓,寺后有志公塔,葬着宝至和尚。

人人都说建康地势,“钟山龙蟠,石头虎踞”,钟回生于北地,又随军从金城到朔方,经上党到彭城,看过许多巍峨险峻,觉着紫金山不过矮矮一个山包,看不出什么虎踞龙盘的王气。

迎接公主一行的是几位沙弥,身后跟着一众奴婢。佛教乃是南朝国教,寺中高僧堪比权贵,田宅财产不计其数,养奴婢,购金银,极尽奢靡。

跟随沙弥引路,行至大殿,便有一老僧恭候,是寺中的住持。

钟回不怎么信这个,没什么心愿要求,学着公主的样子进了香,拜了首,静静跟在她身侧。

公主似有疑惑讨教住持,崔忆耐不住,牵着钟回出了殿门说后山有商铺,要去看看。

“阿嫂怎么只进香拜首,难道没有愿望求菩萨满足吗?”崔忆边走边问她。

钟回如今在崔家能吃饱能穿暖,更不受欺负,已经是她不敢想的好日子了,没什么不满意的,

“一切都挺好的,没什么不满足的。”

“也好,拜佛主要是心诚,既然满足那就不求。”

听她说罢,钟回突然想到一桩事,停住脚步了,想要折返,遂问道,

“只要心诚,菩萨就能满足?不过,那如果两个人所求相悖,菩萨是满足谁的心愿呢?看谁更心诚吗?”

崔忆眨眼思忖片刻,

“可能吧,或许还可以看供奉的钱财多少。”

这样,她还是不要折回去求菩萨了,论钱财,她肯定是富不过庾家的。

寺中僧人可以不缴税赋,各处百姓商户为求庇护,躲避税款,便向寺内送上稀奇商品,以成为僧衹户。

平常的香客在寺中进香拜佛后,便可在后山市场交易买卖,市场中瓜果蔬菜,稀罕小物应有尽有,甚至不乏西域生产的蒲桃和厚皮甜瓜,二人逛到饭时才停。

休息的客苑在后山僻静处,陪公主用过斋饭,因为要等下午诵经结束在下山,小沙弥安排了个雅致院子,以供贵客小憩。

午飨用的是素汤饼,山中野菜野菌做汤,很是鲜美,钟回只用了一碗,意犹未尽且半饱。

回到屋中,崔忆吩咐引路的沙弥再送盘点心来,

“阿嫂没吃饱罢,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个饭量,让他们再呈些点心,离下山还有近两个时辰呢。其实我也没吃饱,在后山走走逛逛,挺累人的。”

说罢又挤到钟回身边坐下。

“累了去榻上休息吧,等会儿我给你端到榻沿上,你用帕子接着吃。”

崔忆不听,反而更往她身边靠,

“从前是钟扁鹊的时候都乐意我倚着,怎么当阿嫂了,反而不让了,我就靠一会儿,靠毕了给你捏肩膀。”

钟回也不知道崔忆这是什么坏习惯,总想挨着人,又怕她不高兴,遂解释道,

“我意思是榻上宽敞,你歇着舒服,胡床坐不下我们两个。”

“那你和我一道睡榻上。”崔忆回得理直气壮。

一番你来我往,最后还是钟回妥协,搬起胡床挨着床榻放,好能让躺在榻上的崔忆攥着她袖口。

等小沙弥呈来点心的时候,崔忆已经困得哈欠连连,钟回吃罢,没忍住问她,

“你遇见我之前,是每天攥着谁袖口睡呢?”

“攥自己的,不攥睡不着,但是你身上有皂角混着药香,闻着更容易睡着。之前在马车上,我晃的头晕,挨着你,就舒服很多。”

未末,蜷在胡床上的钟回悠悠转醒,崔忆伸手帮她抚平袖口和衣摆的褶子,

“等会儿要去听寺中沙弥和禅师诵经,跪在蒲团上,衣服还会压出褶子的。”

崔忆拍展她袖口,

“那不行,怎么压褶子都压不到衣袖,我要帮你扯平,不然母亲看见又要说我了。”

诵经的内容大约是祈愿,感恩和忏悔,小沙弥同钟回做了些大概解释。但她也听不懂梵语,便只做出端正样子,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听身后的和尚吟诵,一耳进一耳出,只听了个响。

诵罢一场,又换了另一个调,她又不能像公主和崔忆那样跟着念,实在无聊,就在心中默默背《甲乙经》,都是经,谁说医经不算经呢。

钟回一边背一边思索,正有些开悟,似乎觉得一人扯她衣角,她眼都没睁,只当有人不小心碰到,结果又被扯了一遭,睁眼扭头,就看见崔怀不知何时来的,见她看过来,指着殿门外,示意她一道出去。

她不知道合不合规矩,况且公主跪在前头,是不是要做告知。

见她犹豫,崔怀附耳低声道,

“已经同母亲说过了,出去罢。”

钟回起身时抬头看了看菩萨,听闻菩萨最不喜欢男女亲密,崔怀在菩萨面前与她贴耳说话,菩萨看见不会生气吧。

既已得了公主同意,钟回便与崔怀一道下了山,冬生驾车在路旁等她二人,

“怎么今日驾了马车来?”江南大族讲究,牛车跑得慢,最符合他们悠然,舒适的气度,驾马车是粗鄙之举,并不常见。

“路程远,马车快些。”

开善寺距平安里不过二十里,驾牛车小半个时辰都能到,这也算远?

马车绕过山脚一路向西行去,车上没有长辈,钟回便挑开车帘,看道路两旁景色,直到穿过巷里,不是回家的方向,钟回放下车帘问向崔怀,

“不是回府吗?好像过平安巷了。”

“先去别处,随后就回府。”

过了不到一刻,马车最后停在一家邸店门前,店面不大,里面食客挺多,堂倌引着她们去了楼上。

崔怀将茶杯递到钟回手边,

“侍御史说这家邸店的蒸豚是建康城之最,饮茶还是饮酒?”

钟回踏进来的时候已经闻到了肉香味,豚肉她最是喜爱,满意点头回他,

“饮茶吧,徐州军中有令,平日也不得吃酒,我饮不惯。”

两人都不饮酒,崔怀遂让堂倌再添了一盏茶。

“不过,我今日随母亲去拜菩萨了,我先是在殿中与你交头接耳,现在又用腥荤,不会惹恼菩萨吧?”钟回捧着茶盏问他。

“泥塑的菩萨能看见什么,你多虑了。”他不喜崇佛习气,对菩萨沙弥之类更是厌恶,听她问起,很是不屑地回道。

说罢又觉得自己言语冲撞,又连连道歉。

钟回摆摆手,他虽然语气重,但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她并不在意,又突然想到,

“你这几日都忙到看不见人,今日下值这么早,是有什么好苗头吗?那件事情有转机了。”

崔怀从出了大雄宝殿就在等她问,结果她下山路上只顾行走,在马车上也是探头左看右看,没提起一句,现下终于等到她问了,他心中有些得意,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可否说得具体些,多好的苗头,多大的转机?”她兴致全起来了,赶忙放下茶盏,急急打听。

说罢,又想到这是在外头,环顾了一圈,

“我忘记你的条律规矩了,等你能说的时候再说吧,我只要知道事情有好转就很满足了,也是不辜负你这些天辛苦坚持。”

她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崔怀思忖了片刻,待堂倌上全了饭食,咯噔噔下了楼,他轻轻启唇,

“明正典刑。”

钟回筷子都扣在桌上了,伸手在空中斜劈下去,做刀砍状,瞪眼问他,

“这种?”

看到他点头,钟回惊呼了一声“喔唷!”,喊罢站起来,在案前转了好几遭,拍着掌说,

“天爷啊,这是好大的转机,你等着。”

说罢提起裙摆,推门快步下楼,

“我去要酒来,这是要饮酒的痛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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