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冬月甘四,冬末的最后一月。
北风呼啸携带漫天雪花席卷走过三面游廊,又在雕木花窗的缝隙里吹起房内屋帘,带起衣角轻飘传来刺骨之寒。
这是元旦佳节过后的几日。
一支镖队从江海之地赶往城中,沿途趟过大江雾岚,穿过密林竹梧,而后踏上如今的群山青岭。
镖旗迎风飞舞,扬起笔锋犀利书写的几行大字,伴着队伍中趟子手一声声的大喊着口号“合吾”存在于寂静的林里。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也就是常说的明镖。
只要运货出行时镖车上都需插上写明镖局和总镖头名号的大旗,其所目的便是告诉路上歹人此行有高人坐镇,打消途中截货的想法。
关海骑跨一匹棕色短脚马,行于队伍中间。
这人生的魁梧,即使黄黑色的平淡脸上皆是岁月蹉跎的痕迹也挡不住凶狠之色。
许是镖师这行干得多了,见过外头不少的大风大浪,在指挥时的举手投足尽显大局在握之感,就连说起话也都是不怒自威的压迫。
这几日总是风雪交加,加上连着几日的疲惫赶路,队中早已精疲力竭。
虽然这些日子对司空见惯的镖师来说并无大碍,可奈何也磨不过太守府上运货的下人,只好停在南城外林中茶馆之中休整。
林中店向来都是极其少人的,加上这几日元旦佳节才过几日,风雪交加的路上别说商人哪怕只是个赶路的行人也是未曾见过几个。
简陋空闲的茶馆只有几个桌子坐满一圈人,这些无一不是走镖队伍中的镖师或亦是来自太守府上运货的小厮。
寒风呼啸经过,门口的少年站在外边不做任何动作,只是一身镖师服饰,双手简单的环胸站那儿用眼神往里边打量。
从平静无波的表情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共秋。”身后那人突然冒出,一只手拿着某个东西也不等人反应就直接砸过来。“接着。”
闻声转头,谢共秋也不管那个微小的黑影,下意识便伸手接住。
紧接着只是两三秒时间手中东西忽地传出阵阵暖意。
尤其是那只被冷的泛红的指节感受最为明显。
“反应还有挺快,不愧是我们镖局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低头摊开手掌,映入眼中的只有那一个白嫩松软的馒头,在寒冷的天里还能明显看出散发出的热气。
“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别人给的啊。”
说着白生又从袖口拿出馒头,只是这次他张嘴就吃起来,全然没有想继续扔过去的意味。
闻言,谢共秋抬眼眸子微眯,面上一改往日的无所谓挂上几许审视意味。
可是面前的人却依旧一副笑嘻嘻的嘴脸,像是没有见到一般。
当然准确来说是故意忽视。
只见他大摇大摆一把手就搭上谢共秋肩膀上,甚至是把重心全部往他身上靠。
“怎么不喜欢吃馒头啊?那干嘛还出来看护马车?”
谢共秋不语,故意快速的移开位置,险些让肩上那人因重心不稳而倒地惊慌大叫。
“行行行,你不喜热闹可以了吧。”白生把身形稳住,幽怨无奈的接着说:“快让我靠一下,这两天背拿这么多东西跑来跑去的,没给我累死。”
边说着抱怨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过去,只是还没等靠上去,这人又接着移开一个距离。
他是故意为之的。
谢共秋懒得兜圈子,拿着手中未动过的馒头开口问道:“这到底谁给的?”
“是我给的,不知是怎么了?”
茶馆内走出一少年,声音晴朗带着独有的稚气,手端着盘一样白净冒气的馒头。
眯起的眸子打开,打量狐疑的眼神在少年和白生来回扫过。
“还能怎么样,他害怕是太守府的婢女送的,死活不吃来质问。”
……
这是镖局内的规定,虽然着原本也就只是限制于海上的规定,哪怕是在陆上也只需避开雇主“宝眷”接触,其余的也并无过多的影响和要求。
可奈何谢共秋还就是个例外,无论是水还是陆依旧保持着一副清心寡欲的状态。
镖师进店休息后,就需要值更来看护马车,防止发生“掉虎离山”之计,因此三人也只能坐在外边冒着寒风吃起刚出锅热乎的馒头。
看着旁边穿着小厮衣服的少年,白生一愣开口道:“江淮这大冷天的咋不进去啊?府上人不需要来的。”
“不碍事,也不知道这镖运完何时再见呢。”江淮扬眉一笑,暗黄色皮肤的瘦小体型怎么看着都有些营养不良。“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谢大人,不知可否为小人解答一二?”
本想安静吃饭的谢共秋闻言转向那人,不咸不淡开口:“说来听听。”
“恕小人直言,大人生得这般好皮肤看来也是上等的,想必是出身不凡应当是个贵人,不知为何回来坐这刀尖舔血的活?”
其实能有这疑惑的人也不少,当然也是不奇怪的。
谁让这人确实长得好看,皮肤细腻如白玉雕琢般精致又细腻,极少能含有瑕疵出现,就连常日里少有讲究的一举一动都尽显出文雅之范,这任谁不得去暗叹一句教养之高。
更何况是那些在镖局里经过风吹日晒的糙老爷们呢?
即使是一两年之久现时也依旧能够想起刚来时众人对他私底下最多的评论。
“如果是个女生该多好。”
此话说来也并非毫无依据空穴来风,他本就长得精致,笑起眉眼弯弯眼含水光,尽是明媚骄阳的少年模样,却总能时常会给人一种雌雄难辨之美。
或许是谢共秋来时恰好分到了独一人的院子里,以至于到如今还未有人发现她女儿身的存在。
瑞城偏于南方地区,虽无京城那般人烟阜盛花天锦地,也不似江南水乡那般诗情画意余霞成绮,却因地处气候药草颇多而多存名医留城闻名。
恰巧谢共秋便也是其中之一。
生于医学世家,家中人皆为闻名的医者,许是受了多年来自父母的影响,又或是自我对医学的喜欢,她便自幼时就品读医书,研究药学,展露出对其与生俱来的天赋。
大抵是爹娘常与达官贵人接触的缘故,谢共秋也随之潜移默化学成大家闺秀模样。
如千金小姐那般极少会踏出山中的家院,哪怕是不得已出门遮面也都成了常态。
许是人都共有一个特点,往往喜欢对未知事务进行猜测传播。
也因如此外界对于谢共秋的饭后常谈逐渐从天才医女成了外貌评价。
譬如什么长相青面獠牙,狰狞面目,丑如夜叉泛泛有之,随着一传十十传百的民间谈论下,这些竟变成了不知不觉的“真相”。
然则少女终有成长,可最终迫于父母之言只能去一味的忍让逃避,以至于到最后的也性情越发孤僻冷淡起来。
这般压抑的氛围下,终在及笄的几年后主动踏出脚步结束一切。
“明日我们将去江府一趟,你可得打扮好些。”
偌大的屋内灯火摇曳,修长的影子映上透薄的窗纸,显出一片的落寞与哀愁。
黄镜上的少女一脸疲态,依旧扬起一抹笑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下来,依旧不紧不慢的挽起长发呈现马尾状。
呼的一声。
屋子漆黑一片,吱呀的门声在安静的夜晚响起,谢共秋褪去往日的衣裳,换上少年常日所穿的一袭白衣。
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地,唯留一封勿念信件,奔赴北方的南城成活。
其实江淮猜的不错,确实是出身不凡,可到底也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来镖局大概是想证明自己吧。”
证明嫁娶之事并不会是自己唯一的选择,证明女子也能如男主那般不苟于那些天地之间。
不过多久马车紧接着行驶一段路程,速度也开始愈发加快起来。
南城外的这片林向来算不上安全,原因无他,这儿通的是潭州沿海的地方,虽然货少可也耐不住此货的价值诱惑,出事的消息也不是一两次的发生。
因而但凡是需走这路,那么请一些名号响亮的镖局来镇住场子便成了必要的。
冬日的天色往往都是暗得十分迅速,还未等走一里就可肉眼发掘四周环境的明暗变化。
按照以往的规矩运镖,局内能力较强者都需要走在中间领头的身侧,其目便是为了遇敌可快速对抗,遇事可暗中示意,简直可以说是队伍中第二核心地位。
年前的一大段时间里走镖总是特别的繁多,尤其是这一年的最为忙碌。
不久前传来江将军击退敌军夺取城池的消息传来,皇帝兴起大赦天下,以至不少商人官府在其间获不少赏赐,运输货物通往其于地方。
只不过太守这批货物较为特殊,这才元旦刚过就需要人火急火燎跑到码头接应,可能是由于从海上运输而非陆地,并非为奖赏而是它国送来奉上之物,因而这次的行动才会格外小心急切。
夜晚逐渐来临,气温也随之缓慢下降,趟子手依旧在一句句喊着”合吾“二字。
谢共秋在南城镖局一直有些名气,也就自然而然在这次中成了领头身侧之人。
关海骑在马上,面上虽不显山露水从容淡然,可到底是身边常听命的谢共秋,不说也自然明白此时大人的警惕与谋划。
最终在一番行径下队伍速度有意减慢,谢共秋成功对上关海的视线,在悄悄不觉间接上了暗号示意。
“天色渐晚,今日行程便到这,各位在此小歇一会。”
关海发话,不少人便放松下来,拿出些吃食开始补充饥肠辘辘的肚子,也就只有一些被安排看守的镖师还停留在货物旁。
江淮靠在树旁,与那些围在一起的聊天的大家伙隔出几分距离
“江淮是吗?”
身后出现的声音停住他正要闭眼养神的动作,在转个头后便就和谢共秋面面相觑。
”是,是的。“江淮拘谨看着蹲下与自己平视的人。“不知找我可为何事?”
“青岭这一片你可熟悉?”
江淮不语点头,等待下一句话出口。
“带我去这附近的客栈。”
说完谢共秋也不等后续的回答就站起身,好似他人定会同意般。
这林可真是极少人会来,一路上都极难见到条明确的路道。
若在无人带路下行走应当是会十分容易迷失在其中。
谢共秋瞟了眼前边的人,不冷不淡的说道:“若饿了可边吃边走,不耽误。”
“大人不要误会,只是因途中身旁人胭脂味太浓让小的有些不舒服,暂无胃口。”
忽地谢共秋挑眉来了兴致,接着询问:“太守府上说来婢女不少,想来胭脂粉黛都是些常见常闻之物,应当是习惯才是吧。”
“大人所言极是,虽说胭脂分优劣,但也未曾出现如今反应,许是每盒胭脂也有些许差别,小的一时不习惯所致。”
闻言不禁谢共秋打量起江淮,毕竟还在瑞城是女儿身时就因学习世家小姐而接触了不少胭脂俗粉,所以无论是上等还是次等都有些许的接触了解。
可一个常混于府中与其打交道的小厮怎么会因一胭脂而影响。
再者即使处于太守府上月俸也并不会因此而高出多少,大多婢女都会购买次些的胭脂,如此次等胭脂那也是最为常日接触的。
心中这么想着便也逐渐产生些许怀疑。
要么是那女子胭脂有问题,要么就是这人说了谎。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挺好奇,也不知回去可否带我去看看?”
“若是大人想自然可以。”
两人行于林中,夜色渐浓下把暗黄的灯光显得十分清楚。
拨开这茂密遮眼的树丛,穿过碍眼的矮树,终把建于深林处的客栈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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