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桥这地方连银行都很破败。
有些发黄的门头,不足五十平的大厅,甚至连ATM机也只有两个。
乔青往四周看了看,稍微放松了一点肩膀,推门走了进去。工作人员正趴在前台玩手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就继续盯着手机屏幕,没有要来招呼他的意思。
他走了过去,指节轻轻叩了两下柜台,很温和地问了一句:“你好,可以帮我查一下卡吗?”
“自助柜员机左转。”工作人员站直冲他笑了笑。
“我不会用。”乔青把另一只手也放上柜台,两只手虚握着,面色很平静,只是语速稍微缓了一些,“可以麻烦你么?”
“稍等。”工作人员收起手机,往左边抬了抬小臂,“这边请。”
然而乔红光给他留了卡没留密码,他站在柜员机前一阵迷茫,好一会儿才按了一串数字上去,乔红的生日。
错了。
乔青手里有些发汗,甚至能感觉到工作台前有几道目光望向他。他咬了咬牙,输进去乔蓝的生日,又错了。银行卡密码连续输错三次会自动锁定,这个常识他是知道的。
深思熟虑五分钟之后,他输了自己的生日。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更有意义的密码了。在输完六个数字的同时,他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乔红给他留了五百万。
看到那一串数字的时候乔青心都颤了一下,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又数了好几遍才确定。
乔红真的给他留了五百万。
一个存在于电影里的数字,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
而且还不是个单纯的整数,5039872.17元人民币。
柜员也顿了一下,但没有多震惊,只是问:“先生,需要帮您取出来吗?”
“不用。”乔青把卡退出来,没再多话,很快走了出去。
五百万。
乔红做什么生意能赚五百万?
他知道乔红一直都很拼命,十六岁那年乔红去过地下拳场做打手,在那种无规则无人性的场所,乔红和打了各种药剂的肌肉壮汉拼命,简直是一种猎奇的存在。
但是那一个月赚的两万八千块钱最后都被乔非常拿走了,她自己只得到了一身伤。
接着乔红跟着乔非常干过很多游离在正常生活以外,瞒着乔青的勾当,她自己不说,乔青也问不出来。乔红二十一岁那年自己开了个建材店,专营地板,在中心广场,离仙人桥很远,乔青从来没去过。
卖地板能卖出五百万吗?
……也许。
银行门口有个煎饼摊,乔青去买了一个。热气扑在脸上很暖和,饼也很脆,酱料放的非常足,这种对味蕾的冲击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一些焦虑。
卖地板能卖出五百万吧。
煎饼摊这会儿没什么生意,老板摘下手套,把手放在转轮上烘了烘,很自然地问:“好吃不?”
乔青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然后把袋子捋成一条往手指上绕了几圈才回答:“好吃,我再来一个。”
回到南知风家楼下的时候,乔青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文途。
“中午好。”乔青打了个招呼。
“中午好,”文途招了招手,“给我带的煎饼吗?”
乔青顿了一下,正要开口,文途又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上去吧,我就过来看看……刚去哪了?”
“买煎饼。”乔青边走边说,顺便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你不是看见了吗。”
“哦。”文途笑了笑,“明天见。”
“嗯。”乔青没回头。
文途没有跟着他去银行,这可能是某一种信任,乔青心里有点愧疚。
要说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案子,但乔青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和案件关联很深的人了,如果这五百万是什么关键线索呢?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乔青望着门口,老觉得听见了脚步声。
直到十二点半南知风带着一兜饭菜回来,这种奇怪的幻听才结束。
“我以为你中午不回来。”乔青把自己转了个面,单膝跪在沙发上,把脸撑在沙发背上看着南知风。
“我不回来你吃什么啊。”南知风很利索地换了拖鞋走过来,“我们学校门口的盒饭,很香的。”
“你早说要回来我就去买了啊。”乔青凑过去拽了一下塑料袋系绳,浓郁的香味立刻飘了出来,他瞬间就感觉饿了。
“那明天你买吧。”南知风把饭和菜拿出来摆好,又拎起桌上一个被绑成三角形的袋子问:“这什么?”
“煎饼啊你看不出来吗?”乔青拆了双筷子,“给你买的,这个挺好吃。”
“银行门口的那家吗?”南知风先拆了煎饼咬了一口,“还在摆啊。”
“你去过?”乔青有点惊讶,“你什么时候去的啊?”
“要用钱的时候。”南知风咬着饼看了他一眼,专心吃了起来。
虽然南知风没说什么,但乔青还是忽然升起一种发麻的感觉,那种毛骨悚然,忽然间全身的血都凉了下来的感觉。
连南知风都知道这煎饼是银行门口的煎饼,文途能不知道吗?
就算文途不知道……
不。
文途一定知道。
之前的那点微妙的愧疚感变成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紧张感,乔青一顿饭都吃的心不在焉,唯一值得提一嘴的就是这家盒饭确实很好吃,即使有些凉了,香味还是从鼻腔蔓延到了舌尖。
“乔青?”南知风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嗯?”乔青抬起头,不明所以。
“我叫了你好几声。”
“啊。”乔青顿时有些不自在,“我没听见……”
“没事,我就问你下午要不要跟我去学校。”南知风已经吃完了,边收拾他那边边说,“我看你一个人呆着挺无聊的。”
“啊?”乔青这下真的有些惊讶,“不是外来人员不能入内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外来人员……吃完了吗?”
乔青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南知风又飞快地把他那边给收拾干净了:“你穿我的校服就行了。”
“那你穿什么?”乔青赶紧跟着他进了厨房。
“我一般不穿校服。”南知风撑着流理台转了过来,似笑非笑的,“你跟着我干嘛?”
“我怕你反悔。”乔青看着他,说的很认真。
“我不会反悔的,我说到就会做到。”南知风说。
十一月下旬,江林的气温开始缓缓下降,宽大的冬季校服裹在身上的紧实很容易让人体会到平时不常有的安全感。一中的校服工艺很好,贴着身体的是一层绒,里面还有夹层,嫌热的话可以直接拆掉。
乔青整个人包在校服里,步子都不敢迈大了。为了避免被巡校保安发现异样,乔青紧张又忐忑地拉着南知风提前一小时来到了校门口,等到人流变大,才混在里面游进去。
保安看着南知风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拦了一下做了登记就放了人。
整个校园透着一种明媚的,美好的,生机勃勃的光亮,把乔青一下就罩住了。
“去我班上吧。”南知风走在他旁边,“你坐我位置,我站着就行。”
“不太好吧。”乔青想了想,用了一个相对高级的词汇,“喧宾夺主了。”
“有什么不好的。”南知风把手伸进乔青的口袋里,抓着他的食指捏了捏,“你又不是来做贼,再说,我们班认识你的人也挺多的。”
“五个人也算多吗?”乔青缩了一下手指,漫不经心的笑起来。
“我们班总共就三十个人都不到。”
“那班上多了一个人不是更明显了吗!”
“你要是担心,我可以跟我们班主任说一声,就说你是旁听生,不会有事的。”南知风把手抽了出来,“楼梯边上就是我们班,我位置在角落,不想被看到可以拿窗帘盖着。”
“你是不是经常干这事?”乔青斜着眼睛看他。
“也没有。”他笑了笑,“有时候老师讲课太无聊了。”
“好好珍惜。”乔青跟着他走进了教室。
刘小杨跟装了雷达一样溜到了后面,挺吃惊:“乔青你怎么来了?”
“来跟你做同学啊。”乔青笑了笑。
“我靠真的假的?”刘小杨一屁股坐在前面,两个眼睛瞪得老大,把站在一旁的南知风都给忽略了,“那你岂不是要做自我介绍?你怎么介绍啊?我靠你这么拽是不是得说什么‘别惹我否则灭了你’之类的?”
“你有病吗?”南知风站在旁边听的很无语。
“那你练什么啊?”刘小杨跳过自我介绍这一环节,“我靠你不会是学美术的吧?你也没带乐器……”
“是。”乔青很矜持地翘起嘴角,左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晃了晃说:“我是学美术的。”
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叽里呱啦了一阵,刘小杨还是知道了乔青是来蹭课的,而且不能被发现,于是拉着梁义自告奋勇坐在了倒数第二排给他打掩护,利遥瑶和谈笑太远了,只能隔着一堆人和他们招了招手。
好在艺术班的老师讲课并不严格,全程低头看书照读就算过去了,只有数学老师稍微严厉一些,会指着黑板叫人回答问题。不知道是角落多人组太不起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无论哪个老师都没有分太多精力来管。
这就让刘小杨这种话痨找到了机会,从上课唠到下课一秒都没停,乔青被聊的筋疲力尽,趴在课桌上望着南知风的下巴,心如死灰的说:“南知风,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让我来代替你被攻击的?”
“差不多。”南知风低下头看了他一眼就捧着书看向了黑板,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刘小杨第无数次转头敲桌子的时候,乔青一脚踹在他凳子上,恶狠狠地说:“别烦了,再烦我灭了你。”
“我靠。”刘小杨愣了愣,坐回去抓着梁义的胳膊哭了一会儿,没多久扔回来一个纸条,上面画了个哭脸小人,字迹很潦草地在旁边写着:绝交吧乔青桑!
乔青笑得趴在桌上,挺认真的从南知风笔袋里挑了支粉色的笔在小人上画了一圈爱心,揉成一团砸了过去,没一会儿,刘小杨就在背后伸出一只手竖了个中指。
乔青还是趴在桌上,侧着脸看南知风,手指里夹着两支笔问他:“你怎么买那么多笔?”
“我喜欢。”南知风低了一点头,从乔青的角度看,他的眼角是弯垂着的,透出点不明显的笑意。
他“哦”了一声,坐了起来,总感觉在这样微凉的天气里,脸上有些发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