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楼下时,文途依然在那里等着。
乔青慢慢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文警官。”
“嗯。”文途把烟掐灭了,走过来:“下午去哪了?”
“去学校了。”乔青说,“要不然你还是一直跟着吧,总问我去哪了,我心里毛毛的。”
“你不干坏事怕什么?”文途不以为意,“吃饭了没?”
“吃了。”乔青抿了一下嘴唇,“你没吃饭吗?我请你吧。”
文途也没推脱,爽快答应了:“这段时间我都没好好吃饭,跟着你饥一顿饱一顿的。”
“什么叫跟着我饥一顿饱一顿的。”乔青忍俊不禁,“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挺有意思的。”文途把胳膊抬起来枕在脑后,跟着他慢慢往前走,斜着眼撇了他一眼:“你也挺有意思的。”
“还行吧,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久了就有趣了。”乔青笑了笑,带着文途往菜市场那边走了过去。
张姨的馄饨铺还开着,只是面积缩小了一些,桌椅从原来的四五张变成了两张,张姨就坐在其中一张上发着呆。
“张姨。”乔青走过去,“我自己下点馄饨啊?”
张姨恹恹的抬头看了看他,有些吃惊:“阿青?你去哪里了?”
“生病了去治病了,到时再跟你说,我有客人呢。”乔青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后看,“我去下馄饨了。”
张姨没反应过来,嗓门还有点大:“你怎么带了个人过来?”
文途看着她笑了笑。
“这个是警察啦,人家来看看老百姓过得好不好嘛,你别大惊小怪的。”乔青回头说了一句。
“谁大惊小怪了。”张姨又看了他几眼,站到了乔青身边,低声问:“你知不知道老李去哪了?”
乔青拿着勺正翻着的手猛地一顿。
张姨敏锐地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僵硬,语气都变了,有些焦急:“你知道是不是?这警察是不是来找老李的?”
“没。”乔青偏头笑得有些勉强,他的面容隐在氤氲的雾气后面,仔细一些才能发现他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然而他的声音却很沉稳,有着能安抚人心的奇妙效果:“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大概出去玩了吧,反正他那人就喜欢一声不吭的,过几天就回来了……我不也回来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张姨看了文途一眼,又看乔青,稍稍平静了一些,“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街坊都说你那个了?”
“哪个?”乔青没听明白。
“哎呦你这孩子,”张姨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避谶啊你知不知道。”
乔青这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自己快两个月没出现在仙人桥,人家说自己是死了。难怪当时肖永一脸的诧异。而他现在回来才两天不到,还没见几个人,但估计早有人已经散播出去了:乔青死而复生了。
张姨把馄饨端过去,额外煎了个鸡蛋盖在上面,脸上带了些笑意:“警察同志,工作辛苦了。”
文途赶紧把碗接过来:“不辛苦不辛苦,我们要为人民服务的嘛。”
“不够就说啊,我这儿别的没有馄饨管够,包你今天吃了明天还想吃。”张姨一吹就停不下来,乔青连忙过来搭腔,才把张姨的话支开。
他知道张姨怎么想的。
老李不见了,她心里自然是很着急的,现在有个现成的人民公仆,说不定这事就有着落了。
“真不用急。”乔青拉着张姨站在锅前面,“老李不是那么不着调的人。”
“他是不是觉得老婆子我讨人嫌啦?”张姨忽然瞥他一眼,“你俩商量好了吧?老不死的早就想甩掉我了吧?”
这么一大串下来,乔青心里叫苦不迭,只好劝她:“哪能这么想?”
“都这么多年了,他也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不知道的以为什么深仇大恨呢。”张姨垂着眼在锅里搅了搅,“反正我这小破摊子就要关门了,他走我也走,他一辈子甩不掉我,除非我死了。”
“避谶啊张姨。”乔青说。
“我不怕死。”张姨说着停下来了,乔青看见她眼睛红了一圈。她深吸了一口气:“你说我当年是不是不该跟他离婚?”
“我觉得这些没有对不对错不错该不该的,”乔青把手搭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就这样挺好的。”
“可是老李都走了。”张姨有些哽咽,“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他这么一走是真的不要我了。再说,他本来身体就不怎么样,半路上死了怎么办?也没人给他收尸啊。”
“张姨——”乔青拉长声音喊了一声,很无奈的又在她背上拍了拍。
“我知道了知道了,”张姨把他的胳膊扫下去,“你那个警察朋友吃完了吧?你赶紧把钱给我,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别烦我了你这小兔崽子。”
文途正擦着嘴,见乔青瞄着他,于是也看过来,微笑着点点头。乔青欲言又止,过去把碗收了,见张姨确实没什么兴趣继续聊了,只好晃晃手说:“我回去了啊。”
张姨把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问他:“你没生什么大病吧?”
“没,你别操心了,”乔青搂住她和声道,“你都长好多白头发了。”
“赶紧滚。”张姨推开他,转身摸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收拾台面。
文途等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回去的路上还是插着兜走的很慢,似是感慨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嘴也不把门呢……不过这老阿姨人还真不错。”
“人挺好的,就是性格太别扭了。”乔青低着头酝酿着说辞,纠结的眉心都扭成了褶子,路上文途再说了什么也没听清。等走到楼下的时候,他才猛地一住脚,下定决心了似的抬头看着文途:“文哥,我给你说个事。”
“…什么?”文途正在说自己少年时胃口太大在学校食堂吃不饱的事,听他忽然这么严肃的一开口,不由得笑了起来,“搞这么严肃?我刚刚说的你是一句也没听见啊。”
“这事挺重要的。”乔青有点不好意思,“光琢磨去了……不然你一会儿再给我讲一遍吧。”
文途摆摆手说:“再讲就找不到那种情绪了,到时候换个故事给你讲……你的事重要,你先说。”
“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乔青微微躲了一下文途的目光,“我这里有一张银行卡。”
文途看起来并不惊讶,淡定地抱着手臂:“怎么了?”
“我今早上去查了一下,这卡里有五百万,来源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如果方便的话……”乔青说,“能把乔非常犯了什么事跟我说说么?”
文途挑了一下眉:“五百万?卡是别人给你的?”
“是,”乔青回答,“是我姐。”
“你姐……”文途想了想,“乔蓝?”
乔青话到嘴边猛地咽下去,扯着嘴角冲他笑了笑。
“不用紧张,这些基本关系都是可以查到的。我们查到的关系里,乔非常的女儿叫乔蓝,你作为他的养子,没有任何证件能证明,我们是多方调查才知道的。”文途靠近了一点,狭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乔青,“还是说,你姐姐不是乔蓝?”
他的表情实在太有压迫感,乔青在那一刻猛然意识到,面前这位可能不只是一个小警员。他有很强大的洞察能力和亲和力,相处没几天就让人觉得仿佛已是多年的老朋友。这让乔青觉得很不踏实,心一直在乱跳,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吓到你了?”文途很快笑了起来,拽了拽领子,又伸了个懒腰,发出长长一声喟叹,“哎,想说什么就说嘛,又不是审你,怕什么。再说了,我也没什么权力,你就算告诉我什么惊天大秘密,我也没法跟别人说的嘛。”
“……给我卡的叫乔红,和我一样也是孤儿,四五岁的时候被捡回来的吧,比我早一点点。”乔青带着他往天台上走,“她一直对我很好。我们俩之前……乔非常一直家暴我们。反正他已经犯事了,不在乎多一点罪名了,我就直接说了。他之前打人都是下死手的,有好几次差点把乔红打死,和她比起来,我那些都不算什么。乔红走了快两个月了,我估计有两个半月了,她走之前就给了我一张卡,我一直也没看。”
“我们对乔红一点也不了解。可以说,在你提起她之前,我们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你姐姐好谨慎哦。”文途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的山,笑了笑,“怎么,知道了你的秘密,要带我跳楼?”
“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乔青也望着远处的山,几个月前他来到这里还只是为了散心,现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被时间推着往前跑,在还没明白任何事情的时候,已经被裹进了犯罪的浪潮里。
还有乔红。
你姐姐好谨慎哦。
文途这话说的讽刺又轻佻,像一根针扎在耳朵里,刺的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表情淡漠,好像要在这一刻问出所有困扰着他的问题。
“你跟乔非常没有联系了吧?跟乔蓝乔红都没有联系了吧?”文途忍不住了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了叼在嘴里,“包括闻康乐,霍甲,等等。”
“没有,”乔青看着他,压着火,说的相当缓慢,“一个也没有,你满意了吗?可以告诉我了吗?”
“境内诈骗,”文途猛抽了一口,喷出来一个烟圈,“非法持有枪支弹药,涉嫌制毒贩毒,有多名合伙人,暂时就这几个。”
他看了一眼乔青:“乔蓝肯定知道一点,乔红大概参与了不少,不然不会把信息藏得这么干净。”
乔青的手开始微微的发抖,冷风灌进没拉上拉链的领口,冻得他一阵头晕。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文途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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