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文从小热爱阅读,喜欢缠着大人讲故事,小时候帮妈妈做家务,都是以讲故事做奖励。
所有科目里面,语文成绩最好,文章写得不错,积累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陈词滥调。
有一次,有个男生朋友要表白,找她帮忙润色,表白居然一举成功,从此她这个情书枪手,打开了知名度,隔三叉五就有人找她帮忙操刀写情书。
万万没料到,她的朋友之一,李梦,有一天也会找她帮忙写情书。
她以为像李梦这种样貌好的女孩子,追求者能排到入海口呢。
“说吧。写给谁?要什么feel的?”她业务已经非常熟练。
“写给杨烁,要一见钟情,爱他永远不变,那种调调的。”李梦拉了根凳子,反坐在旁边。
林以文看了看旁边的空位,杨烁这几天休假没来。
这种二拽子学渣还有人一见钟情?啧啧。
“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哎呀,不就是那些吗?情书你就按猛的整,自由发挥就行了。”
“给班主任儿子写情书,你是不是活太腻了。”
-杨烁
-我爱你
-三行太长
-一生太短
“就这?会不会太短了啊?”
“子曰,有理不在声高,有情不在文长。我在网上看的,三行情书,可流行呢,你看多动人啊,保准泥菩萨都能动心。”林以文坚持道。
“那你帮我给他吧。”
“你誊抄一份,等他来了,我帮你给他。”
“不用了,就这么给吧,懒得抄了。”
“你这至死不渝的感情未免也太敷衍了。”林以文笑着叠了,装进信封,夹进书里。
林以文把情书递给杨烁的时候,他足足愣了有一分钟。
他们学校那种情书专用信封,有个巨大的粉色桃心印在背面,一看就知道什么东西。
“喏!”林以文又抖抖手中的信封。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写的。”杨烁接过,打开看了之后说道。
“我写的怎么就吓你一跳了?!”林以文无语。
“是你替她写的吧?”
“嗯。”
“文笔不行,字也太丑。”杨烁牵开纸,逐字逐句仔细地审判。
“你一个学渣还嫌弃呢?”林以文抬手就要捶,他转过身,边退边挥了挥信纸,笑着一溜烟跑了。
过了两天,自习课上,林以文悄悄问他:“李梦的情书,你不回吗?她让我问你呢。”
“你帮我写。”他从包里摸了张情书专用信纸出来,拍在她面前。
“写什么?要什么feel?”
“要此生不渝类的,你按着感觉写。”
-李梦
“名字空着,我自己写。”杨烁抓过来一把揉了。
林以文想了想。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你在哪看的这么些俗不可耐的歪诗?”
“什么呀,这是泰戈尔《飞鸟集》中的名句。”
“瞎说,泰戈尔绝对没写过。”杨烁叠起了纸。
“要我帮忙递给李梦吗?”
“不劳您费心。”
林以文满心以为很快会看到杨烁和李梦出双入对,这件事却没有发生,没过多久,李梦便和隔壁班一个男生打得火热了。
爱他永远不变?啧啧。
一个下午,杨烁胳膊肘拐了拐林以文:“欸,你有没有考虑过拓展下业务范围?”
“什么意思?”正在背诵名家名句的林以文侧头看他。
杨烁抓抓后脑勺:“就……代写下检讨书一类的?”
“你又犯什么事了?”林以文想象了下,如果自己是吴老师,恐怕也要吐血三升,自己孩子没教育好,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不说,管学生都没那么理直气壮。
学生中早有人吐槽,自个儿子都管不好,还管我们?
“也没什么事,就是在校门口,观摩了下小学生,友好的肢体交流。”杨烁难得露出羞赧的表情。
“看小学生打架?你几岁了?”林以文无语,“不过等等,看别人打架就要写检讨书吗?”
“看他们交流不成章法,我还……现场教学了下。”
林以文不可思议:“你打小学生?”
“怎么可能。”杨烁摆摆手,“总之你别问了,一句话,接不接?”
“你不说那我怎么写,再说我没写过这类,怕写不好。”林以文立起书继续背名家名句。
杨烁拍了张纸在她桌上:”我不嫌你写得差。“
林以文思索了下,写得很认真。
-经过XX的教导……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深刻反省……认真检讨……保证以后不再犯这类错……
杨烁一把扯过纸,笔在纸上划拉出长长一条。
“什么深刻反省,认真检讨,写得这么卑微。马马虎虎交差就得了,我又没错,是那龟孙子……”
林以文抢白:“你既然认为你没错,还写什么检讨?”
“对噢,写个屁啊!”杨烁把纸揉成团,气呼呼地塞进课桌。
下午放学刚出校门,林以文便发现有几个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一个流里流气、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半大男孩冲杨烁竖中指:“你小子以后再敢多管闲事,揍不死你。”
杨烁捏了捏拳头,指节咯咯作响:“没把你打服是吧?再看见你找人要钱,见一次打一次。”
他下巴颏上有块显眼的淤青,林以文抬眼盯了又盯,嘴巴张了又张,什么也没说。
一路小跑着追上杨烁,硕大的书包沉重无比,在她屁股上晃晃悠悠。
林以文虽然和杨烁关系不错,但杨烁有时候着实让人很讨厌。
比如林以文拼了老命物理勉强上九十,杨烁天天睡觉还能考得比她高。
再比如她正咬着笔头对着“长青中学春季运动会报名表”懊恼不已,他还拿手揉她的短发,揉成一个鸡窝头。
“喂!”林以文大声抗议,以手为梳胡乱叉了叉头发。
杨烁刚打完篮球上来,浑身是汗,从课桌里掏出一瓶水猛灌:”你发什么愣呢?“
林以文想了想,捧着双手眨巴眨巴眼睛:“欸,烁哥,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烁对她这谄媚的表情吓得一激灵:“那你还是别讲了,我有点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体育老师,让我负责班级春季运动会,号召大家报名,组织大家训练。”林以文苦着脸,“你帮帮我。”
名校高中,二年级下学期的运动会,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存在。
好学生们都忙着学习,正经人谁也不想参加什么运动会。
又不能像高三一样爽快地取消。
林以文体育水平非常一般,初中50米短跑,她怎么也跑不进10秒。
体育老师在她重跑了五次后无奈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以文走下跑道时,松了一口气,略有些羞愧。她知道体育老师又要给她放水了。
组织班级春季运动会的重任之所以会落到她头上,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想组织。
班主任吴老师只好点兵点将,手指在空中虚虚地乱点,大半学生把书立起来,挡住了头。
手指晃到班长,不行不行,班长要准备数学竞赛。
晃到体育委员,不行不行,体育委员要抓学习。
最后老吴大声说:“林以文,就你吧!”
那潜台词很明显,反正组织运动会也不会影响你学习,反正你抓得再紧,成绩也就这个样。
“随便应付下得了。”杨烁擦擦汗,望了一圈埋头苦读的同学们,“运动会什么的根本无人在意。”
“可是如果大家在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运动会中,一起努力取得好成绩,应该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件事吧。”
杨烁才不会被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打动,林以文交握双手,近乎撒娇地说:“帮帮我,嗯?帮帮我嘛。念在我任劳任怨,为你铺床洗被单的份上。”
“……”正在喝水的杨烁呛了一满桌。
林以文准备运动会无比认真,自己带头报名人神共愤的3000米长跑,还在体育课及放学后闲暇时间,组织大家训练。
杨烁明面上没答应帮她,但自己参加了好几项比赛,还帮着以文组织大家训练,当裁判,搬器材,忙前忙后。
林以文看着大家训练得热火朝天,信心满满地说:“我们一定会拿第一!”
他们当然是第一,不过是倒着数。
到3000米比赛开始时,他们班积分已经垫底,难以挽回大局。
林以文忙得像个陀螺,端茶送水,加油打气,往通讯站送稿。
到3000米比赛开始枪响,她已经像提前跑了一万米一样累得气喘吁吁。
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又低估了3000米的难度,杨烁快走就能追上她,拧开矿泉水瓶盖递给她:“算了,跑完也是垫底,不跑算了。”
林以文接过水喝了,递还给他:“谢谢。”抬头瞟了一眼,又有人和她跑在一起了,她是落后了一圈还是两圈来着?
“我等会要冲刺的,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以文信心百倍,提着铅重的脚步继续跑。
林以文跑完时,是被杨烁扶着一瘸一拐地下场的。
杨烁撇了撇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林以文扶着腰叹气:“欸,廉颇老矣,想当年……”
“好汉不提当年勇。”杨烁打断她。
林以文笑起来:“其实吧,当年也没有勇可提。”
同学们大都散了,林以文还要拖着残躯打扫战场,还好有杨烁帮她。
她有时真佩服天气预报,说四点下雨,绝不多拖一分钟,来势汹汹,说下就下。
她和杨烁各抱了一筐篮球往回跑,黄豆大的雨水把他们淋得湿透了。
一个篮球从筐里掉出来,骨碌碌顺着台阶往下滚,杨烁放下篮筐,正准备去追。
“算了。先不捡了。”林以文喊。
雨势太大,杨烁没听见,林以文干脆也放下篮筐,拉了杨烁的手就往廊下跑。
林以文在器材室找了一条毛巾,一下一下帮杨烁擦脸上不住下滴的水:“真抱歉,害你湿透了。“
杨烁怔了几秒,僵硬地抢过她手中的毛巾,裹住她头上使劲揉:”你不也湿透了吗?“
”喂!“林以文无语,拉过毛巾自己擦着,又帮他另外找了一条毛巾。
”拿最后一名,高中最后一场运动会,记忆深刻吗?“杨烁忍不住打趣她。
”当然啦!“林以文嘴上不肯认输,”除了第一名,就属最后一名让人印象最深刻。第二名压根没人记得住。“
高中的生活日复一日,沉闷而单调。在外人看来那压力简直不可承受,身处其中的人反而觉得还好。
多年后,工作多年的人还会相聚在一起不断追忆高中生活,甚至有些人会在酒后高声宣布,高中他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因为那时我们还不知道,高中虽然沉闷单调,但那单调是彩色的,每天都和好朋友在一起,每天都在获取新知识,每天都充满希望,而往后余生,是大段大段灰不拉几,令人窒息的纯单调。
高中生活一边沉闷单调,一边过得飞快。进入高三后,一调二调,调着调着就结束了。
林以文高二期末考得不太好,高三更是一头扎进了学业。
她和杨烁不是同桌了,晚自习她回得很晚,林妈妈总是去接她,杨烁比她早回,所以他们也不一起回家了,平时难得说句话。
平安夜这天,恰好是周末,杨烁却突然打电话邀她去江边看烟花,她本来是不去的,可是林妈妈听见了,从厨房探头出来,硬要她去,说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样子,她拗不过,只好去了。
湘江边上每逢过年过节,甚至普通周末,都会放烟花。
可这么多年,她来看的次数寥寥无几。
湖南浏阳是烟花之乡,这烟花放得是很有诚意的,漫天烟火,五彩缤纷,璀璨夺目,映照得湘江有如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蛇般扭动。
林以文兴奋得连蹦带跳,不住地摇杨烁的胳膊:“快看这个,快看那个。”
“真不敢相信你是土生土长的长沙妹坨。”杨烁摇头。
难怪人说烟花易冷,片刻的绚烂之后,空气中只余下硝石呛人的余味和浓稠得散不开的烟。
人太多,不好打车,他们决定晚点再回,扶着江边栏杆聊天。
“那三颗排成一条直线的是猎户座,旁边挨得很近的两颗是双子座。”
天气很好,夜晚繁星点点,杨烁给她讲星座。
“哪呢?哪呢?”林以文一脸茫然。
“就那,你怕不是瞎?”他圈住了她的肩,用手臂对在她的视线上。
即便是没长那根弦的林以文,也本能地有点心跳加速。对星宿一窍不通的她,这次真看见了猎户座。
“看星星这么厉害,我觉得你可以成为很棒的物理学家。”林以文由衷地说。
“拜托,看星星跟物理毫不相关。”杨烁笑着说,很自然在收回了手。
“怎么无关呢?天体物理呀。再说你物理成绩本来就一枝独秀。”
“你说有关就有关吧。”杨烁笑起来,顿了顿,又问:“那你呢?毕业去哪?”
“我呀,去H大吧,离家近。我又不像你这样聪明,我拼了命努力成绩也就这个样子。”
“拼了命努力也就这样子,那为什么还要努力?”
“这你就不懂了,对于我这种智商不超群的笨小孩,除了全力以赴,没有任何退路。”
杨烁默然,过了会,又说:“我应该会去美国。”
“我知道,你姨妈,表妹都在美国嘛。以后有机会去旅游的话,你给我当导游呀。”
“好。”
林以文如愿考上了H大,高考后就是紧锣密鼓的散伙饭,他们笑得这样开心,嘴上说着道别,却不曾真正地好好道别。
说起来有些伤感,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一别就是永别。
杨烁是最后一个给林以文写毕业留言册的,拿回去几天,散伙饭的时候才还给她。
拉她拍照的时候,一手揽着她肩,一手将她头发又揉得乱七八糟。
“我的头发!”林以文抗议,她已经在蓄长发,头发不像男孩子那么短。
照片就这样定格了她一脸怒容,顶着个鸡窝头的样子,杨烁在一旁边笑得格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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