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逐步行来的莹碧身形在他话语落下后停在了当场,美人的面色在烛火影下显出几许僵硬的灰白。

景玉甯也侧过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桌上摆好的折扇。

他本以为宫人会就着包裹在一起的团布连衣带扇全都拿出去,却未料他们竟是把这扇子给留下了。

政华殿的宫人如今对他的伺候与上心已不亚于皇上,就连拾起衣物都是小心翼翼地检查一番。只是这样一来却是谨慎过了头,让他再不好如原先设想的那样带回坤明宫再寻地私藏。

他夷犹片时,直到再不动换就该让赫连熵起疑时才欠下身,答了句:“……是。”而后转身走到那张桌前,在赫连熵的注视下拿起了这把折扇。

滑润的芳木握在手中散出阵阵幽香,景玉甯圆润的指甲描摹出下板的弧度,带起铃铛发出叮的几声脆响,他微垂的睫毛跟着这声音极轻地抖了几分,过到俄顷终于调过步子,朝赫连熵走了过去。

赫连熵一直专注地望着他,直到看人一步步往自己这边挪近,他眯起眼嘴角依旧保持着笑意,忽而伸出手牵上景玉甯的小臂,稍一使力把他快几步地拉坐到了床铺上。

“你这是怎么了?”他从背后支撑过来,摸上一把景玉甯顺软的黑发问道,只是话音刚落,他未等人回答就又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扇子,捏在双指间转了一下,接着问他:“朕总觉得你回来后好像有心事,是岳黎和你说了什么吗?”

景玉甯坐直身子,吸了口气暗自忖量,婉声答:“回皇上,臣与岳夫子久日未见,今日一聚甚感怀念,便忆起了国辅还在时的种种,总归勾起了惆惘。”

他故意把话往丛骓的那些政事上引着,希望赫连熵能被他带出个话头,从而把精力从这幅扇子上淡去。只是男人手里已经拿上了这把扇子,现下再如何找补已是为时已晚。

果然帝王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只略表劝解地安慰道:“追思故人总会伤感,只是逝者已逝,生者做好自己能做的足矣。”

说完便上指缠绕了几圈景玉甯的发丝,轻咬住他的耳朵:“不过朕会护着你。”低沉的声线与温热的呼吸带着说不出的性感,洒在皮肤上让景玉甯顿时红了面,从耳根到头顶都麻了一圈。

他喉咙上下吞咽,踌躇地半拧起身,用余光注意着赫连熵手拿扇子的动静。

这面扇子实在被沉风铭做得太过露骨,以至于别人但凡见了就能品出其中蕴藏的深意。

景玉甯其实看得出岳黎并不支持他把这样东西带回宫中,只是当看到里面那幅鸑鷟图与让他无比熟悉的字迹所书写的那一句诗时,他终是鬼使神差地在那一刻让私心战胜了理智。

若是扪心自问,他并未想过与沉风铭行何苟且之事,只是作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面对小十年的相知与相思,总不是说割舍就能即刻割舍得下。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留下了这把扇子,权当留个念想,让他在这深宫中有一个慰寄。

水碧色亵衣的衣摆轻轻一扯,随之就感觉到赫连熵把他拥入右侧的怀中,手臂绕过他,修长的手指一捻,徐徐展开了叮当细响的折扇。

折扇一下一下在温暖的烛灯下展开,鸑鷟如蝶骨的戏玩般一层层从落叠处抚平。

赫连熵在看清扇面上的画与字时,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了。他蹙起眉宇,紧紧盯着画上两只对望的鸑鷟,过了很久才把目光从画面移到左侧上的两行题字,边看边从口里读了出来:“抒夜微凉,芳树应献牡花下。望百花缭乱,愿与尔同守千秋。”

读完,他垂眸看向景玉甯,隔过他垂散的发丝看进那双浅亮的眼睛:“当真是好诗啊。”他评了一句,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来。

景玉甯心绪彷徨须臾,而后咽下忐忑找回声音,平静地应道:“臣也认为此诗不错,这才一眼相上给买了下来,能得陛下赞许,臣亦感荣幸。”他的答话疏而不漏,神情也与常无异,但即使如此还是让赫连熵察觉出了些许微妙。

画面上的鸟与当日沉风铭来访皇宫时携身而带的扇子如出一辙,就连鸟尾翎羽的笔触都似有异曲同工之妙。而鸑鷟也并非寻常之鸟,它自记载中是凤类的一种却近乎绝迹,天下知晓此鸟者当是不多。

赫连熵在这些日里从未放松过对沉风铭的观察,毕竟从第一次接触他就与那邻国太子没对上眼缘,所以总是更提防一些。因此,前不久他自是从派出去的探子那得知到沉风铭曾花重金购买了一把木制的空白折扇。

他盯着眼前的崭新折扇,两板的木材是大尚国特有的极品供木,而扇面更是如名家所绘,点法勾笔极具风格与讲究。

他想起那日沉风铭在政华殿上的一幕幕,当时就察觉出此人看向景玉甯的眼神不太对劲,仿若有话要说却最终又欲言又止。为此他曾对沉风铭与景玉甯的关系产生过猜忌,可后来又忆起沉风铭未到大尚国之前二人提及襄国太子时,景玉甯所表现出的不甚了解与淡漠的态度,也根本不像是曾为旧识……再一想到沉风铭自来至大尚后那些招花惹草的传闻,这才让他将此疑虑给放了下来。

只是到了现在,景玉甯带回宫的这把扇子让他不得不再次疑虑起这件事。违和之感与种种巧合让他直觉里面似是藏有何事,于是他抿了下薄唇,不置可否地说了两个字:“是吗,”而后将展开的折扇立起,慢慢举得离景玉甯越来越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玉甯,你的书信朕也见过不少了,这句诗倒真是与你文风相似。”

他试探着景玉甯,深黑的双眸仔细地瞧着人平静的神色,欲要把他从皮肉到骨髓彻底看穿。

暗蓝的里衣在光照下泛出低调的灰银,男人黑目极其锐利,此时更如同一只伺机咬紧猎物的枭鹰,将他的东西牢牢看守在自己的地盘之中。

景玉甯意识到赫连熵察觉出了不对,他缓出一口气,思索后巧言道:“陛下过誉了,许是文字的相惜之情让臣感同身受,这或许也是缘分吧。”

“感同身受?”赫连熵重复着道,“画中二鸟对视而望,题字却言‘与尔同守千秋’,怎么看都是在描绘锥心刺骨的相思之苦,怎么,玉甯也对谁有着这样的情意么?”说道最后,他已是隐隐咬紧了每一个字,语气暗藏起极度的危险。

景玉甯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些,低下头诚恳陈言道:“陛下说得哪里话,臣是大尚国的皇后,忠于陛下是臣之宿命,万不敢有违。”

赫连熵听完却是冷笑一声,他的回答总是这般天衣无缝却不带丝毫情感。就好似做他的妻子不过是件逼不得已要完成的任务,他可以硬着头皮去做,却从不会往心里走去。

他忽然很想问景玉甯,自己在他心里算是什么。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皇上?还是一个激不起他分毫涟漪的男人?

可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他又不想再问出口了。因为若是听人违心回答,他不信,而若予他真实答案,他又不敢去听。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把人重新扳过来,与自己正面相对,他俯下身,近到可以看见景玉甯面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他注视进那双掩在翘长睫毛下的明目,道:“玉甯,朕只问你一句,你与襄国太子是初识还是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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