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药铺的隔间噤若寒蝉,二人连呼吸都悄然无声。景辰提起整个心等待景玉甯的答复,缚在身上的医布都因肌肉的促灼而愈发紧绷。

景玉甯的目光被纸上的襄国二字牢牢抓住,待到许久都未能从这句话上缓过神来。

他在被赫连熵折磨得身体不受控制地欲予欲求时,也曾想过逃离,想过逃出皇宫再也不见这个可怕的男人。

可清醒之后,这个可笑到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被理智冲散,隐没得好似被海浪冲过沙滩浅坑里的鲜咸海水,随着汪洋的一次次呼吸,最终在无际的沙砾中消逝。

“兄长近日伤势恢复如何?”半刻后他出声问向景辰,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破绽。

景辰望向他,他的弟弟一身潆淡的衣裳把锁骨与领口包裹起来,金钗上的流苏轻晃在面颊的边侧与一眨一眨的羽睫相媲如妍,美到百花槛栏,春风无限恨。

在动作之时,修长脖颈中暗赤的红痕透过薄衣便依稀能见。景辰瞳眸紧缩,盯紧一处刺眼的痕迹,双拳攥得坚如硬石。

他欲把心口堵着的话说出来,可在看到景玉甯浅眸里的警告时只能将唇又闭合上,半晌才驽着嗓子回答说:“还可以,医师说再过个把月就能恢复了。”看着爱弟苍白的面容与伤痕,他难受得心如刀绞,使半天力憋回了眼里的酸,又补了句:“幸好是在这个季节,没受什么罪。”

他说完抿紧起双唇,一吭不吭地探着景玉甯,只待他为那句话把头点下。

可等到半天,景玉甯对此的回应也仅仅是把手中的宣纸折起,放火折子上点燃烧灰。

刹那燃起的火光把他整个人的面庞都点亮了一瞬,刺橙的灼烧照进他的眼底,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焦进寒冷的深井。

景玉甯把燃至成黑灰的尘与碎拢进茶水中,之后就再没有动作,只继续问道:“查到是何人所为?”

他的心思让景辰猜不透,这双熟悉而近在咫尺的眼眸明明依旧如从前般向他说着话,可不知为何,他却再听不懂了。

须臾的停歇过后,他摇了摇首,回他:“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百姓,算了。”

垣城的百姓本质与媵都的灾民无差,都因住不起茅屋而沦落街头,因喝不起水治不起病而无望地活的活死的死,唯一的区别只是当年毁堤堰时尚未被洪水波及。

百姓恨透了官府,却无能为力,这份埋在心底的恨最终化作了自己人之间的相互戕害,将坑蒙拐骗得来的财富称之为自己的荣誉与本事,不遗余力地想要挤进官府之中。

而刺伤景辰的百姓便是在这肮脏纷乱的世间里少数清醒的人,他们知晓不幸与恨意的源头,哪怕飞蛾扑火也要进一份反搏的力。

这些人在定下刺杀景辰的计划时就没想过再活着,他们以为用所有人的命去换得宰相长子一命就是巨赚。

朝廷的贪官污吏断了百姓求救与发声的生路,只待从他们身上扣挖出更多的油水。那些贪官一直以来有恃无恐,因着律法是他们手中强横的鞭子,一旦百姓有了反抗之心便足以用动乱家国的罪名将他们全部论处。

只是这些人没有想到,景辰会在捡回一命后放了他们,甚至一句问责与殴打都无。他就像一切都未发生,让随从打开了地牢的门就再没了后续。

他们出牢的那夜垣城的冷风比之皇城更为凄凉,入秋的枯叶似是一个个失了灵魂的躯壳,踩上一脚就彻底粉碎了。

“兄长,我以为这样不妥。”景玉甯直言,他拿起一盏新杯为景辰又倒上茶水,道:“国富民穷是大尚国的常态,朝臣官员富可敌国,百姓拼尽一生也难有一处容身之所,这些所有人都晓得,我也理解他们的苦与愤恨。可是杀人不同,”说到这个字,他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李党谋财害命是被**吞噬的极端,而百姓因恨不分黑白蓄杀官员也不过是走入了另一种极端,两者皆是危险。”

他话音落时也给自己重新倒上一杯,他把先前染脏的两盏茶水倒进其中一杯里,而后一把将全部的水泼进茶几上雕刻素雅的漏台,景辰看着自己盏中墨水的污渍与星星点点的焦灰合在一起,共同没进漆暗的漏纹深处。

“兄长不该放走他们。”他正色道。

景辰瞅见他这副模样,想起以前他每次负伤回家时漂亮的弟弟总是双眼满含泪水地站在一旁看娘亲为他上药,边抽泣着

边说下次再这样就不理他了。

少顷叹息一声,颔首应了他:“甯儿说得在理,兄长以后不再这么做了。”

“也别再有以后了。”景玉甯皱紧眉极快地回了句,“即便天气转凉,伤处也不能大意。”他的指尖点上桌子,担忧地嘱咐起来:“你一路从垣城回到皇城本是不易,车马劳顿只会加重伤情。在府里一定要听娘亲的话,勤着吃药换药。”

听弟弟这般耳提面命,景辰不由弯唇笑出一声,竟还嘱咐他勤吃药…只怕他自己才是那个怕苦不敢吃的人吧。

“我没事,你安心。”他拿起茶爽快地喝下半杯,然后就抬起胳膊轻扭身子朝景玉甯动换了几下,让他看到自己真无大碍。

从下腹缠至肩处的医布随着他的动作在衣服里显露出更多,这非但未能让景玉甯宽下心,反倒叫他更为担忧了。

“太医院里有一位太医我用得尚可,明日让他去府上给兄长诊治。”少焉景玉甯不容拒绝地对景辰说道。

景辰觉得这有些小题大做,服侍在景府的医师哪会比太医院的差?刚要摆手婉拒,可忽然头脑一转,又觉得这许是让他与景玉甯能比在药铺更好说话的法子,于是即刻又应了下来。

他的目光从上面一点点向下去看到景玉甯的双腿,隐没在薄衣下的腿规矩地并拢。

那日夏灵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篆刀鲜血淋漓地刻在他的心上,如今仍然剧痛着。

“甯儿,你……”他的话卡在嗓子眼,吞咽了半天也不知该怎样问出口。

底桌鲜棕的漆蜡碰得手指润而清凉,景玉甯看得懂景辰想问什么,夏灵回宫后就把一切都和他说了。

他喉咙极微地滚动了一下,忍住见到亲人而徒然藤生的无尽委屈,只牵强地笑得轻微,摇首说:“无事,再养些日就能痊愈了,兄长切莫沖忧。”

景辰沉郁地凝着自己的弟弟,他与甯儿自幼兄弟情深,一眼就看出他掩藏起的痛苦。

“兄长真的很后悔,如果当时能再坚决一些……你或许就不会……”他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的哽咽流露出声。

景玉甯黯下眼眸,心里也不好受。他深吸口气,探身上前拍了拍景辰的肩:“我没事,兄长别再想了。”

……

之后,他们兄弟又说了些无关正事的家常,不到酉时便一起从隔间走了出来。

药铺倾斜而开的纸窗透着西下的红蕴,隔断木墙中蹒跚着稀散的花与草。景玉甯眯起眼,对四下无人的角落轻言:“祁公公,随本宫回去吧。”他口唇带着笑,声音听起来亲和温柔。

片时之余,便见一位老者从一处所有人都未察觉的地方走出来,老而干枯的手中拿着雪白的浮尘,走到景玉甯面前的几尺处叩首行礼:“老奴拜见皇后娘娘,见过定安将军。”

景玉甯垂眸看向他,微笑中眸光泛着极微的冷骘。他没有即刻让大监站起身来,而是让他就这样跪了一会儿,对景辰介绍:“兄长,这是司礼监大监,祁梁。”

景辰闻言惊讶一瞬,虽是一眼便知这老人是赫连熵的耳目,但怎么也想不到赫连熵会把身边这么重要的人派来监视他们。

随之他向大监拱手行一礼。

大监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不敢擅自起身,景玉甯这时拆穿他无疑是毫不留情地往赫连熵的面上打出一记耳光。

暗色的麻衣覆到地面染上几许灰尘,大监懂得景玉甯长久以来的憋屈,这些日他心里压着火,朝他发泄出一些也好,总比跟赫连熵针锋相对再二者皆败要强。

只是他心里为帝王泛起着苦,任谁人都看得出帝后感情如履薄冰,唯独皇上一人甘愿睡进美梦,就是不愿醒来。

嫣红的霞光覆盖在大监的白发与衣衫上,拉长的黑影显得孤寂落寞。景玉甯看他一眼后就再没理他,直到带景辰走到楼梯中段才对身后吩咐了声:“祁公公请起。”

老人颤颤巍巍地撑着地面起身,他做大监以来这么多年已是许久未给人这样跪过,老腿有些跟不上力。他对着景玉甯的后背再一行礼:“老奴谢皇后娘娘。”

行完用浮沉掸了几下衣袖上的尘,跟在二人身后小心服侍着。

都说伴君似伴虎,帝王龙颜震怒威慑四方。然在大监眼中,皇上是那灼烧一切三昧真火,而皇后更像是极寒之处的望眼冰川。这二位主子,没一个好惹。

回到皇宫这一路,景玉甯与大监相顾无言,他心里知晓分寸,并未真的为难这老人家什么。车骄下的木轮压在地面时不时踩上细碎的石头垫出些轻微的颠簸。骄内布帘闭着,随摇摆的动静曳出波纹。

今日他们兄弟终于见面,本有着许多想同彼此说的话,可最后谁也没真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景辰一直旁敲侧击着他的意愿,每句都似在话里藏话地问着他。景玉甯内心繁乱,一边不想被兄长的关切而带偏过去,一边又抑制不住地去想那一条路。

他实在怕景辰再多说几句就真能将他打动,让他头脑一热再不顾一切就欲与沉风铭同行而去。

自小到大他从未因任性而作出任何错事,而这次他的心却是动摇着,所思所想以及**无比剧烈地引诱着他走向这一条不归路。

马骄停歇时,政华殿已经点起了烛火,夜幕与繁星笼罩在无尽的天空中。

赫连熵亲自出来迎他,夜色下风华绝代的帝王更添俊魅,高大完美的身材包裹在龙袍之中,行步带风。

“朕带你看样东西。”他牵上景玉甯的手,径直往中殿而行。

景玉甯随他牵着,淡然地闭着口。

他们刚一进到殿中,就见一尊巨大的素黑佛像正冉而立,佛像倒映着浓黑的影,漆黑到像是能把一切的光吞噬。

景玉甯驻足于佛像的跟前,从脚下的莲花到顶上的佛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赫连熵站在旁边也没打扰他,直到见人敛回目,才问:“玉甯可知晓这为何物?”

他点头:“陛下,这是不是乌阴石?”

赫连熵欣赏地捏了下爱妻的颚尖,“你果然见过。”他暗含一笑。

正在二人相视之际,一声急迫的声音从外面喊起:“报——!”

帝后皆是一顿,很快见一个奔跑至双颊沸热的侍卫进到殿里,一下叩首重重地跪在地上:“启禀皇上皇后,郑江河带千余反民在媵都起义了!”

这章好多字,我居然在一天里写了这么多字,像做梦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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