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赫连熵晚间回来时景玉甯正在銮熙宫的中殿用晚膳,他吃得不多,见帝王驾到放下筷子起身去迎接。

虚掩的门被内侍打开,男人走进殿中将青年扶起来搂到身侧再度坐回椅上。他看了眼桌上的宴菜与瓷碗里余留的一点汤汁,抬起手让大监拿过玉筷陪人又吃了些。

赫连熵知晓先前湘容来过,心下不是个滋味,他打心底反感那女人与景玉甯过多接触,从前她陷害青年时善妒的面目便展现得一览无余,虽是蠢笨但也恶毒至极。

结合与之开始做的那些混账事,赫连熵相信只要她有害人之心,吐出的每句话或都能让景玉甯百孔千疮。

然不管他如何劝阻,青年却执意应允湘容别有用心的接近,拧到后来,面对妻子的执拗他又不得不退下一步,只能兀自做好准备。

——但凡让他发现一次湘贵妃欲对景玉甯做出不利之事,那湘容这辈子就别想再出现在他们任何人的面前。

二人用完晚膳,赫连熵哄着妻子喝下进补汤药,一颗从城街买来的蜜饯喂进了青年的口中,是人素来喜爱的味道。

见他一口一口咀嚼着香甜,赫连熵为他与自己各倒上一杯清茶,摆在宫人们已收拾妥当的圆锦桌上。

闲暇品息时,他对景玉甯讲明了今日与官员的种种议事,青年默默地听着,待咽下了口中的蜜饯后,回道:“这些年蝗虫一年比一年厉害,自南向东毁田无数,尤今又大有向大尚与珀斯国边界袭去之凶势,那里的百姓久年身经征战已甚辛苦,这般更是雪上加霜。”

他忧心地颦蹙看向赫连熵,抿下唇继续道:“庄稼田粮是百姓安命之本,更关乎边塞兵将成败,到现在朝廷请了无数高人能士竟也无人能解出一个除减蝗虫的法子。”

见男人表情不及忧灼,景玉甯哀愁之心更盛几许,思虑后又补充说:“虽是自先祖至今蝗灾便百年无解,可这三年里蝗虫变得实在太厉害了,再不遏制只怕不仅城村百姓受难,恐大尚国危矣,陛下还请切莫掉以轻心。”

赫连熵听他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话,于是淡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温声宽抚:“玉甯放心罢,前年开春朕就为边疆各地派发了足量粮草,由专人带引当地百姓择田而耕。”

“在珀斯国的近报中,襄国用粮草作为交替购进了他们生产的不少兵器。他们的大皇子好战,去年把将近七成的种子播在了边境战场的后方。天灾不比**,我等尽力便是了。”

景玉甯垂下眼,心绪依旧沉重。可终究上苍之祸难平,非是人力可防免渡危。

他思索过后着实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半晌祈求艾道:“两国交战但百姓无辜,愿上苍护佑天下子民,让蝗灾能早些过去。”

温热的茶水润上唇瓣,帝王举起盏伺候着他的皇后饮下几口,“会的。”男人郑色应声,“玉甯福泽万民,大尚国必将绝胜无尘。”

……

暑月酷热,黄麦成海吞没进晃照的大地。

政华殿前朝百臣进拜,陈奏接连,官员各个面色尤佳,原是被蝗灾与难民困扰的烦愁都换做了迎然笑焉。

谁能想到一直以来霍乱大尚国的蝗灾竟在今时让他们因祸得福,那铺天盖地的蝗虫顺着庄稼居然迁徙到了珀斯国的阵营,“帮”他们啃食尽敌方的粮草。

沈崇元当机立断,抓稳时机率军一举攻占,在边界战胜了珀斯国!

这一切来得太过天时地利,赫连熵当即派出近四十万雄兵助阵沈崇元,从边界作为突破攻进了珀斯国的领地。

交战中大尚的军兵利用珀斯国突发灾荒使民众交乱,在珀斯国还未来得及向邻国求助时就以数日屠城扫荡,直至拿到首城,俘获了在位珀斯国王与几位皇子。

此战役霎时间轰动了全天下,不仅大尚国民,就连无数领国上至君王下至百姓亦无人不知——大尚国君未出皇城一步,便一举歼灭强国,屠城血尽,一路杀伐毫不留情。

景怀桑上前禀报珀斯国的战况残余,芴板竖立身前出口字句清晰。他讲述完珀斯国现存的乱民乱政,又概述了沈将军在珀斯国皇宫收缴的金库。

作为重臣之首,他每一条上奏都讲得井井有条,虽未与帝王直视但也不难看出其目光中的严肃与深沉。

经由李党之乱三年,高台龙椅上的帝王变得愈发具有狠绝之心与雷霆手段,年岁不足二十有五已然可与先帝平齐更甚胜之于蓝。

景怀桑说完便不再有过多表示,只拱手一拜,再庆贺圣上英明神武。

他的面上一向做得完美无缺,旁人看去无不有明君忠臣之范。只是若说其心中对君王有何钦拜之情,那不过甚乎其微。更多反是一种欣慰,毕竟若连天子都智谋不过稚童,那这天下便也没什么意思了。

景玉甯坐在赫连熵的身边,庞大凤椅之上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目光中尚无辉照清芒,也无暗影沉漾,尽是一片宁静无澜。

下朝时,赫连熵主动揽上皇后的身子,不同于以往的亲密,这次他带上了示好之意,只是不料,被人退下一步不着痕迹地躲了开。

待走出政华殿再也看不到身后的朝臣,景玉甯终于启唇说出了今日里第一句话:“三年田亩规耕,陛下好谋略,臣实在佩服。”

听出青年的话外音,赫连熵停下步子,低声俯视着他,断言道:“玉甯在生朕的气。”

景玉甯听着倒是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冷淡,带了些讽刺的意味:“陛下帝王权术运筹帷幄,臣不甚惶恐,又怎敢生陛下的气?”

赫连熵黑瞳逐深,最是听不得他这种不冷不热的语气,于是一把抓住了人纤瘦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近前,“朕知道你在气什么,也明白你是为了什么生气,但是玉甯,朕不许你同朕这样讲话,你我夫妻,有什么不能讲开了说明白?”

景玉甯闻言抬起眼瞪向他,浅瞳犹如刀刃生生割在这位坐拥九州百川与万千子民的帝王身上。

“陛下想要臣说明白什么?”他冷声反问。

布局三年用田粮尽毁之策引蝗虫涌进珀斯国开伐征战,珀斯国该是怎样也想不到,最终打败他们的不是什么炮火铜铁与震鼓雄兵,竟是漫天淹地的虫子在瞬息间把田地啃食殆尽,留下一片凄凉的荒原。

这耕地引虫说来容易,可这三年里大尚国有多少良田被毁?这些虫子毁灭的到底是珀斯国,还是百姓辛苦耕作的庄稼、赖以生存的骨血!

“陛下对臣说过,您向边地派发了粮草播种。”他盯着赫连熵,一字一句道,“现在您可以告诉臣了,那些粮草究竟是用来给百姓裹腹,还是牵拉蝗虫的一道引子?”

赫连熵蹙起剑眉,面对青年毫不遮掩的愤怒与咄咄逼人,他抑制片刻,最终对上那双冰冷的眸目,一时间看到这双狭美的浅眸与夜晚溢满厌恶的瞳羽相撞,男人的心口不由得抽痛起来。

他喉结滚动,最后沉郁地反问回去:“大尚国几十年边疆征战,军饷、铠甲、兵器、粮草,你以为哪个不是出自国库再出自于民?亡在沙场的军兵尸首无数,相较之下,田地被毁,百姓三年吃不上粮,孰轻孰重你可分得清?”

景玉甯眯起眼,不禁寒道:“陛下是想说,您此举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赫连熵重下声音:“朕无罪!何论今时还是千秋。”

他的眼神终于严厉起来,“家国安定靠的是将士的血、火炮与弹药,凡是征战注定有人要做出牺牲。”帝王凝住他的皇后,说道:“朕不管他们是将军还是百姓,国破则家亡,天下之争唯看成败。”

胸腔如被雪霜固结,景玉甯冷目以对,沉下的声音阴瑟似锋:“所以,您所谓的成败便是让大尚国边疆的百姓饱受蝗虫之灾饿死荒死?这简直是莫大的荒唐!”

他瞪着赫连熵的双眼中泛出隐隐血丝,“那里的百姓哪个不是因信任朝廷才会听寻田官之命择地耕田,可他们又得到了什么?”

青年甩开被男人抓住的手臂,“珀斯国灭,功劳名誉尽归君主与将军,陛下以为免去了灾民今年的付税,他们就该对您感恩戴德?”

回想着事发时的一幕幕,料是景玉甯也不免一片恶寒,“陛下何以在那样短的时间配合沈将军派兵接援,最令人寒心的难道不是这一切早在国君的算计之中!”

听人如此痛斥,赫连熵半晌闭了下眼,继而沉声陈言:“玉甯,这世上从不存在任何一个能以国为计量的桃花源境。”

“家国皇权与君民政统,以小舍取多利乃稳健江山的帝王权术。朕从前同你讲过一句话,皇帝博爱胜于无情,无私爱无小我,虽非圣人却近乎圣人。”

他碰上景玉甯的手腕,再度抓紧,“朕非圣人,博爱尤微,唯一志向是做今朝一代明君,护大尚江山国泰民安。”

他低下声,黑眸中映照着妻子的面容:“征战成败关乎一国存亡,家国面前赫连皇权势途在握,百姓又岂之为何?”

“玉甯,你与朕不同。”帝王不容拒绝地拥住青年瘦薄的身子,“朕爱你之胸怀,爱你之诚心。你可以指责朕,怨怼朕,但有一点你不能。”

龙涎淡香闯入鼻腔,高大的身影覆面而上,“你是朕的皇后,是赫连皇族的君主,纵以仁爱得人心,然君权当首,必即不仁。”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出自隋炀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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