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 186 章

岳斋私塾门前整一晌午都处在热闹非凡的庆贺当中,鞭炮奏曲不断,更有如人海浪潮的学子前来敬祝。

王彻站在人群的中央,面容含起逊和的笑,姿态谦卑地一一拱手回礼。

他原是最不擅长这类与人情交涉的场面,可在经历过楹都官衙与成群灾民后,再来面对这一张张隔去肚皮的各个面孔,自己当说何话举何态都在心中有了数。

岳黎站在门前一旁端双手于袖中,察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座上贵客繁多,连各高府的官员之子也带过不少奇珍异宝前来礼贺。

见王彻应对不暇那双拱起的手再未落下,岳黎别过几声庆语,处得澹然。

虽还称不得八面玲珑,不过与刚从贫民窟出来时相比,这一身的刺与楞头也都逐步磨平或藏之于隐了。

于霏此时正与王彻一道寒暄,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便自然地退至到了侧方。

众人顺开一条路,只见来者款款走近,身后带着几箱贺礼停步在王彻跟前。

萧昂泽拱手躬身:“给状元郎道贺,有礼了。”

众人见他满脸笑盈,与王彻相互再一拱手,皆噤了声,留出一阵微妙的寂静。

前朝有心者谁人不知萧昂泽与王彻在楹都结下的过节,这王彻刚一回皇城,后者萧越就马不停蹄地跪在政华殿外请求面圣,求着圣上把自己儿子也召回来。

皇上原见楹都治理得当,想着再用萧昂泽些时日,可萧越长跪殿中苦苦哀求,终是惹得皇上生烦,只好摆手允了萧越的诉求,这才把二位御史一齐撤换回皇城。

许是由此致使龙心不悦,圣上诏告的旨意里着重写道:依用王彻呈表上奏之法。改用内阁举荐五人,司礼监派赴二人共去,并特派一名锦衣卫千户全权监督。

这道圣旨一下来,萧越夷愉之喜未过,就犹如被人在脸上狠狠打过一巴掌。

其中内阁派去的五人正是他先前在政华殿向圣上推举的几名,即是司礼监想来分一杯羹尚且还能估测到,可这锦衣卫的千户参进来,就不再是官场利益这般简单了。

这表明是圣上对他并不全然信任,那位千户与另两位司礼监之人该是同样——力办楹都是次,皇城耳目才是真。

萧越哀叹半晌,而后一擤烟鼻只得停下对楹都打好的盘算。

临行前他向内阁那五人传去一命:万事以王彻呈奏之法为重,若谁敢动歪心思搞衙门贪赃枉法,不等千户上报处决,他第一个砍去他们性命!

而近时于霏常常伴在阁老府邸,阁老与国相一向有所交情,对各中因由始末了解得最为详细。

他斜睨王彻与萧昂泽,见二人态度自若,反倒显得比旁人更要相近一些,不由心想:这王彻哪还有半点寻常学徒该有的影子,敲打锤炼至这幅模样,倒也不费皇后与岳黎的苦心。

正当他这般想着,不时听到身边人挡住口鼻传来的窃窃私语:

“唉你还记得吗,当初为楹民驱赶归国的媵都灾民一事,这两位打得可是不可开交,纷纷上了折子送到前朝。”

“怎会不记得,朝上那时吵得多厉害呐,不过后来还不是萧御史败下阵来,全由着状元郎去管了。好歹是国相之子,竟被人都骑到头上去了。”

“萧公子心性高,指不定怎样记恨着呢,要我说还是王彻有手段,穷乡僻壤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一般官家子可斗不过。”

于霏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说,半点不见要为恩师之友的这位国相长子说回几句话的意思。

他眯上眼觑向萧昂泽毫无破绽的笑颜,想到自己与他近些年打过的交道。

这位国相家的大公子向来眼高于顶目中不加旁人,现在越是表现得平易亲和就越说明他心中有多么不悦。

他翘起嘴角发出轻轻一记冷哼,这声寒音被掩盖在层层人群之中,传不进任何人的耳朵里。

也是,王彻与萧昂泽同为御史,可这监察御史比佥都御史品级与权力相差不止一星半点,然而皇上对萧昂泽的奏报未言一词,反是重用了王彻的治地策论。

萧昂泽平生顺风顺水,又被人高捧手上极力奉承着长大,骤然自尊受挫,他能舒服得了么?

且看这二人如何唱完这场戏吧,于霏勾起嘴角森冷地如是想。

不过这回在场众人却是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皆然误解了萧昂泽前来礼贺之意。

萧昂泽向王彻拱手一让,转头叫随侍把东西全都搬进私塾内,自己未动一步,倒是开口问起了今日早朝的种种事态。

王彻应答如流,侃侃相谈起来旁人几乎插不进话。

这让周围人不免惊异,从二人对彼此的眼神来看,非但瞧不出先前有过嫌隙,倒是大有同好之意。

萧昂泽问得认真听得也仔细,毫不在意其他人投来的各色目光。

那些人暗中都在编排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

他与王彻在治理楹都的政见上确有过节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王彻的忠贞与向民之心。

相比于行走每一步都需顾及家族的他不同,王彻背后无山,继心无杂念,一旦志向树立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昂泽对此不无欣羡。

‘为官者不做君子。’这是他自幼常听父亲私下里说的一句话。

萧家贵为国相家门,名列皇城四首之氏,明面上端得一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无暇光景,可内里却与正仁之德截然相悖。

萧越的教导向来是以自保与利益为先。

‘近清远浊为国为民古往今来都是愚蠢莽夫所干之事,萧家既想枝繁叶茂长坐稳安,就必须比他人闻风更快,更先一步纵观全局,而后睁眼寻路依有所靠,再噤声以示无知无觉。’萧越说道。

萧昂泽小时不解:‘可这不是史册里那些遗臭万年的庸碌无能之辈所为?’

萧越摇首,严肃道:‘庸碌绝非无能,凡保命之道皆为上策!’

他蹲下身问年幼的萧昂泽:‘父亲问你,百姓安乐,时和岁丰,天下美景,这些能带给你什么?’

萧昂泽努嘴答不上来,萧越眼神严厉声音低沉:‘它既带不来权势更带不起荣华!反之只会让皇上把眼睛跟心思放到整治各个臣子身上,时辄贬黜,明日抄没。’

‘皇帝欲彰显真龙天威,总要建立在所有人性命之上,百姓如若不死,那便要官员遭殃!’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紧了萧昂泽的胳膊,向上望去是一双沉黑无光但充满了欲念的眼睛。

‘昂泽你要记住,这天下唯有不安,亦不太乱,才得保住我们萧氏的荣光。’

那时父亲手掌的力道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即使现在身量已于父亲平齐,可胳膊上的触感也仿佛勒得他吸不进澄新的气息,更呼不出体内的污浊。

回朔当下,王彻口齿清晰,言语有序。从他的身上不见被圣上钦点状元郎的得意,也不见一些读书人故作姿态的逊虚。

说话时,萧昂泽余光扫见了偏侧处的于霏,他停顿一下,但没有理会。

他自心底看不上于霏这种见风使舵的奸佞小人,也看不上满面虚假阿谀奉承的是非之辈。

若说楹都之事他对王彻感到不舒服是有,但还远够不上仇恨与敌意,现今见他拔得头彩做了状元,且觉得当时自己被他压上一头也并非毫无道理。

这在场众人有多少双眼睛正等着看他笑话,而他偏不会让这些人如愿。

岳斋私塾内设幽静清涧,是予生徒学堂之地。

前来拜贺之人迟迟不见岳黎热迎,待饮完一盏茶候过两炷香后也都自觉起身,该走的走该散的散。

王彻特意将萧昂泽送上马车,与他拱手拜别。即起,那些缨穗传言也该就此停歇罢。

就在这人海渐散之时,宫里遣来了人。

岳黎与王彻相视一眼,一起下跪接旨。

御前太监走进堂中掐高嗓音,宣读:“着状元郎王彻明日巳时于銮熙宫觐见皇后。”

王彻叩下首:“微臣领旨。”

他郑重地行三次叩拜礼,随后双手上捧,接住这沉甸甸的全蚕圣旨。

御前太监素来晓得规矩,亦知岳黎月清风高从不与内宫中人套近乎,便弯身道:“咱家宫内尚有差事,状元郎,在此恭贺了。”

说完捋起浮尘,率着侍从宫人又利落地离开。

岳黎站起身,见王彻手中尚未拢起的旨意上盖的是龙印,他英眉突地皱了一下,但又看王彻面上不露喜悦,反是一副愁眉苦展,于是说道:“这是皇后邀你入宫,当属莫大的荣幸。”

王彻转过身,只道:“岳夫子,敢问我何时才能再见到宁先生?您说已将我考上状元之事知会了他,该是多久方可得来回音?”

岳黎笑了笑,拍上他的肩,说:“你先明日见过皇后,往后会知道的。”

楹都时,萧昂泽是佥都御史,王彻是监察御史。

佥都御史为正四品,位次于正三品之左、右副都御史。

监察御史品级低而权限广,从七**品不等,王彻从七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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