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华殿正于上昼,赫连熵面前的龙桌上堆满奏折,他簇着眉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拿过一本堆积成奏折小山之上的新奏报。
他双眼扫过眼前这份奏报的内容,冷眸微眯,气压低得政华殿内所有人都不敢直身。
除了些军事要报外,其余所呈奏折均可总结为一句话:大尚国一切无恙,高官清廉,百姓和睦。
赫连熵放下朱笔,修长的手指轻点着这些奏章。
若真如奏章所呈报的这样,那为何他撰改的几项制度到现在都无法实施?
赫连熵想起昨日景玉甯在太后宫中所谈的皇城百姓与贫民窟的种种事件。
百姓困苦与政策和当地官员环环相扣,哪个才是真实可谓高下立判。
“传通政使过来。”赫连熵道。
“是。”大监闻言行礼,倒着退出了殿内。
身旁无人后,赫连熵把桌上所有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各类东西砸下的声响让伺候在政华殿的宫人们吓得一哆嗦,他们不敢上前询问,可又不能不问。
“皇上……您……”宫人畏畏缩缩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
“滚!”赫连熵在里面吼了一声。
天子动怒,威震四方。
宫人们吓得冷汗都冒了全身,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紧退了出去,脚步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赫连熵面带阴沉地踩过地上散落的奏折,于殿中独步。
他知道自己这新帝上任未稳,朝中局势依旧尽归太后与宰相所控。
宰相野心勃勃,城府极深。太后空有**却无头脑,这些年把朝廷搅弄得乌七八糟,纵眼观去现在朝堂上,竟找不出一个清廉的忠贞之士。
国库快成了那些高官权贵的私库。
地方官员也不闲着,他们抬价征税,连地契都被当成了骨董珍品,年年加价。
付不起地契的百姓只能流离失所,他们一路颠簸来到皇城,把希望寄托于衙门报官,最后却也不了了之。
高官们还私自划分了大尚连通城内的各个河海湖,将水源量化、造价,迫使渔民不得不以二八分成每月上供于他们。
离皇城较远的城内,甚至连水都成了奢侈之物,全家所挣银两甚至都支付不起一年份的水。
大尚国地大物博,从不缺房屋与水。可上头的官员宁可空着甚至浪费,也不愿供百姓使用,硬是做出一副供不应求的状态。
他们与皇城的大官间官官相护,算计着平民百姓一辈子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享乐。
向上却齐声禀报: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大尚国运昌隆。
赫连熵从先帝驾崩后,眼看着太后与众多皇亲贵戚是如何毁了这大尚天下。
奈何他被先帝临终前立下的一道遗旨削去了所有权利,被迫困于皇宫之中,根本无法作为。
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逼杀忠臣、迫害大尚的江山与良民。
景玉甯有句话说得不错:
若一个国家以地契与药物征收百姓毕生钱财,这就不是国,而是腐朽的囚笼。
赫连熵这些年没遇到几个能像景玉甯这样毫不忌讳贪官污吏、敢直言相谈国家情形的人了。
他有些好奇,景玉甯前几日那些话到底是景家教予景玉甯用来勾引自己的心机,还是出于他的本心。
若是后者,赫连熵就更感到奇怪。
景怀桑这种功高震主权势大天的佞臣,到底是如何教育出景玉甯这样的儿子。
想到景玉甯,赫连熵愤意的心绪竟不自觉间平复了些许。
他突然有些关心起景玉甯跪了一夜的双腿,现在怎么样了。
……
直到午膳时,太后亲自来到政华殿。
给他带了不少精致菜肴。
太后走进正殿,赫连熵起身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的到来不出赫连熵预料。
现下皇宫哪里还没有太后的耳目。
他估计在政华殿打个喷嚏,远在福禄宫的太后都能知晓。
“你近来都忙于公务,眼都不带闭的。哀家拿了些上好滋补的汤,你先尝尝。”
太后让岑儿把食盒里的菜肴拿出,一一摆在了桌上。
“让母后费心了。”
母子二人坐于桌前,岑儿为他们各舀了一碗汤。
赫连熵迟迟没动筷子。
待太后尝了口汤后,他想了下,还是问道:
“母后可知,皇后他……怎么样了?”
听到赫连熵这么问,太后放下筷子,眼中略带谴责地看向他,答道:
“哀家着太医去看了皇后的双腿,他整整跪了一夜,第二日也未能及时治疗休息,膝盖损伤太大。
这几日一直在坤明宫内静养,太医一日十几次地按摩上药。
可即便用宫中最好的药材长期进补,恐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闻此言,赫连熵眉宇微簇,神情似有纠结:
“以后连正常行走都不行了吗?”
太后摇头:“这倒没有,只是不能长时间站立和走动了。”
赫连熵低垂下眼看着面前的白汤,他第一次对自己所做之事有了近似愧疚的情感。
他虽然起初想给景怀桑的小儿子一点颜色看看,可其实也没想要把人罚得这么重。
先不说宰相有多宠爱他,知道这件事后会如何针对他们赫连皇族。就连赫连熵自己也觉得,让年纪轻轻的景玉甯余生都拖着一双不健康的腿,实在过火了。
“甯儿是个好孩子。”
片刻后,赫连熵听见太后对他说道,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的母亲。
“哀家听闻他在景府里时,桑景怀从不让他触碰权利的争夺,连外客都不许他见,当真是把他当成一朵纯洁的鲜花在养。”
赫连熵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冷俊无匹的英挺模样虽有着帝王的霸气,却还是太过年轻。
最后,她神情略显严肃,语重心长地沉声道:
“你在大婚之日那么对他,熵儿,兴许有一日你会后悔。”
……
坤明宫
西偏殿。
此时正值下午,微风吹过花草,带来阵阵香气。
院中空旷无人,只有房屋的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眼下无事可做,景玉甯就让所有宫人都退下,自行歇息去了。
屋内一股子清凉的药味,太医在两个时辰前刚给景玉甯上完药。
他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几步了。
躺了这几日后,身体有些酸麻。
于是他便起身坐到寝屋的木凳上,打算看会儿书。
“少爷,政华殿出事了!”夏灵兴致冲冲地跑进屋内对着景玉甯嗓音响亮地说道。
景玉甯抬起头,把还没翻上几页的书扣着放到桌子上。
“出了何事?”他问。
夏灵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手上还比划着:
“今日晨午,皇上批阅奏章,不知为何,突然大怒。把奏章都掀到了地上不说,还叫人把通政使叫了来,在政华殿好一顿训斥。”
听到一个熟悉的官衔,景玉甯想了下,道:
“通政使丛骓?”
“对,是这个名字!”夏灵点头,她继续说道:
“只是皇上虽然大怒,但也没治通政使什么大罪。训斥了半天,最后只让他在殿前挨了三十大板,不痛不痒的。
也不知道这皇上是怎么想的。”
景玉甯听后沉言:
“通政使丛骓上面有国舅护着,国舅又与太后一派。
皇上即便想罚,在没有能定他重罪的证据前,也只能小惩大戒,叫他以后行不义之事前多掂量几下。”
夏灵眼珠一转,问道:“这个丛骓很坏吗?”
这个名字让景玉甯整日温和的眸中露出了难得的嫌恶,他语气冰冷:
“丛骓贪污枉法,多少百姓忠臣在他手上含冤而死,这样的人执掌一国通政司,终是祸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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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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