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劣沉重的锁链散发出浓重的铁锈味,离近嗅起,更夹杂着曹晋身上的烂浓与酸臭,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味极度刺鼻。
景玉甯的手指抚过冰冷坚硬的层层机关,最终停留在牵动这副刑具最为关键的启关上。
“人口倒卖,卖奴为娼,曹县丞在边境,与珀斯国地界,都无处不存接应啊。”
青年柔雅的声音遇风,形如一把婉转的刀徐徐插入曹晋的要害。
曹晋不可控制地浑身发抖,死盯向景玉甯慢慢握在启关的白皙手指。
“皇后既然知晓,何必多此一举。您煞费苦心布下此局,该不是让微臣就地伏诛的吧。”
他嘴唇青紫,舌头都因哆嗦而再捋不直。这下到了生死关头,又将这“微臣”的卑称给寻了回来,只是眼瞳透露出的愤恨仍一目了然。
景玉甯淡漠地端量近前人这幅仇恨又恐惧的模样,狭长的眼尾微眯,不缓不慢地继续言道:“你知道么,襄国已经将珀斯国和边界的商贸路线撤去了。不仅撤除,他们还用你为他们谋划得来的银钱,向大尚国提出了建交合议。”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姿态平静地凝视着曹晋每一分表情的变化。幽淡檀香轻扫而来,却顿觉寒凉刺骨。
“你,算是废了。”温和的声线没入愈吹愈烈的穹风,尔后毫不留情地判下死期。
景玉甯眸子敛过数条锁链牵勾的齿轮,见这齿轮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动。
“本宫命夏长青督察玄羽城事宜,边疆从此再无县丞,唯县令掌权。”他说道。
曹晋闻言又咳出一口血来,全身立时都脱力垂吊在悬空中。
对于襄国背信弃义与无情舍弃,在他预料之中。他与襄国合作往来数十年,对先后两位襄王与其臣子何等凉薄,曹晋比谁人都更为清楚。
只是此刻,他终于被冷水泼醒,骤然意识到,景玉甯原真欲要他死。
哪怕杀死他,一路追索,最终剿除到宰相景怀桑的势力,也势在必得。
曹晋被喉头里浓重的血腥呛得一顿干咳,眼泪与鼻涕随之涌出滴落。
与此同时,他眼珠又动得极快,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只是飞转的思绪在一番又一番的忖量过后,更犹如深夜里被野兽伏击的人,一路逃命奔进遍野沼泽的深林里,早已无路可走。
最后,曹晋绝望地闭上眼,青色的嘴唇里露出布满红黄血丝的牙齿。
他问向景玉甯:“皇后想要微臣做什么?”
景玉甯听他这样问,扣在锁链开关上的手稍稍一停顿,唇角弯起短暂的妍艳微笑。
“曹县丞终于考量清楚了。”匀润的指甲触在经年污垢凝固成凹凸不平的握把上,暗秽的深色覆过一层净白,如同荒凉的青山笼罩起茫茫的雪雾。
他侧过身,扬首面朝曹晋。
青年的面庞被灿耀的光束照亮,长翘浓密的睫毛尾尖映出晶亮粼光。
美人俊俏无边的容颜被放大在眼前,唯有如此靠近之中,曹晋睁开眼睑,才看清皇后这双淡金色的眼底下所掩盖的,如深渊海浪般波涛起伏的恶意。
曹晋本能地要向后躲,可被铁链束缚,牵制中捆锁得更紧。
旋即,他的视野淹没进无际的漆黑,肺部的气息被如数挤压出去。
一片暗影混沌中,他耳边响起青年平顺和婉的声音。
“本宫来这里,自是为废你。”青年眼底含笑,吐字清晰。
然,徐阳不照深谷,仿佛一点光亮落在布满青苔的谷壁上,只显现出了诡异爬行的蜈蚣。
语毕,景玉甯手臂发力,径直扣下机关的手把。
“哐当”一声巨响,铁链瞬时运作——
曹晋的身体被铁链勒紧至极限,浑身滚烫肿胀,血液直冲向额首。
死亡的窒息让他无比分明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就快要炸裂成无数细碎的肉块。
痛吼卡在嗓子里丝毫发不出声音。
曹晋瞪大猩红的双眼,像是连眼珠都即将迸跳出来。
继而刹那,四周紧绷压迫的铁链蓦地猛然回缩。铁链刮划过层层叠叠的机关,火星四溅,刺耳的声音几欲刺穿耳膜——!
一声金属撞击的巨响,震到整座牢房都跟着颤抖。
瓦粉从房梁上脱落,墙皮与碎片随着一同掉落下来。
景玉甯静默地向后退去一步。
只见曹晋从半空中猝然提起,随后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迎面朝下,趴伏在青年足尖前一寸的位置。
牢中因动荡而尘土飞扬,透落倾斜的光柱从清晰变得越发模糊。
曹晋正脸狠砸向地面,鼻血须臾染遍全脸,伤口贴合石地,搓进无数肮脏与污秽。
他近乎濒死的气音从嘴缝里散出,浑身骨头宛如断裂,正如彻底死去一回。
“皇后……您…!”
景玉甯垂下首,瞰向曹晋狼狈凄惨的姿态。
光芒背身,青年稍稍俯倾,整个面部进入溷浊深影。
瑰丽的浅瞳在这时看上去,就像捕杀猎物的虎豹般幽暗危险。
过到片刻,他冷眼观察曹晋微弱气息的起伏。
待人意识缓缓恢复,方对他沉声说道:“于公,你已无用了。”
曹晋闻言胸口微动,喘着苦臭的气息听景玉甯继续说下去。
“皇上已经废除边疆之制,玄羽城地界毗邻大尚国,立为附属土地。”景玉甯讲言道,“本宫策行推恩令,给你留了块去处。”
曹晋凄沧地翕张嘴唇,哑然许久,才捕捉回神智。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衰弱地说:“皇后,今时情形,即便我去封地,也难逃一死。”
景玉甯颔首,分毫不掩饰这般真相地冷恹道:“不错,你会死。”
他睹望曹晋被废的右手,见那手臂已经从肉色变成青紫交杂的惨白,形态扭曲地蜷弯在地面。
半晌说道:“不过你的家眷,本宫会替你保全。”
他这话未能带给曹晋任何勉慰,反是让其连半分希望都荡然无存,只感无望至极。
曹晋侧脸贴在地面上,嘴里的血黏带唾液丝丝往下流。
“…微臣想全家活着,可微臣也想自己活着。”他目中光亮变至暗淡,朝景玉甯阴翳沉哀道。
景玉甯听他如此说,眉峰稍动,极轻地笑出几声。
那婉转清脆的笑声在这时响起,就好像曹晋正在讲一段惹人发笑的笑言。
待他笑完,青年淡色眼眸逐显现寒凛。
他弯下腰,乌黑深沉的暗影覆盖过容颜,一个字一个字对人讲道:“满门抄斩,留你独活。”
“还是,你死了,换他们活着。”
景玉甯下达最后一道通牒,再无毫厘转圜。
他欲要曹晋活,那曹晋的生死就势必由他所掌舵。曹晋如若不从,那他不仅要其今时赴死,还要使曹氏九族皆数伏诛。
静躺在桌面上的卷轴被风吹得边角翘起,进而向外扯出一寸来。
景玉甯直起身,渡步走向牢室中央的这张桌子。他抬手拾起了薄如蝉翼的一卷供词,连轴心中间粘合的木杆都轻似随风。
曹晋趴歪在地,双腿不能动换,肉身在这几日备受前所未有的烈痛,搅得他的神智都实难清醒。
景玉甯附带浓密恶意的连番恫吓,使其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慰,有的只是冻彻入骨的心惊及绝望。
他视线中模糊且修长的身影复回到他的近前,举止端肃地蹲下身,将供词放在了他脸面的正前方。
“曹县丞,选吧。”景玉甯的声量很轻,然更似厉鬼的低吟欲来追还索命。
曹晋知晓景玉甯的意思,干涸的喉咙震动出嗡鸣,许久都未能咬清舌尖的字。
他阴晦地睁着眼,左手从身侧缓慢伸向前。
几番撕裂的疼痛,终于碰到这轴供词。他五指张开,死命地攥住木制粗糙的轴心。
干裂木头的表皮上隐隐生长着细微的尖刺,随曹晋的动作扎入指腹掌心,密麻的刺痒截断在肌皮内,再无法拔出。
曹晋血红的双眼企图直视向景玉甯,咀嚼着深沉的恨意问他:“皇后想让微臣如何死?”
整洁的卷宗铺在地面,不时就染上了污水的浓褐色。
景玉甯不以为意地乜斜过去一眼,随之垂眸坦言:“本宫许你死在襄国人的手上。”
他这话算是完全告诉了曹晋自己的意图。
言毕,曹晋瞠目半晌,嘶沙的笑声透露出恶狠的阴戾与憎恶。
“哈哈哈,皇后,您真是。”至此,曹晋终于以为自己看清了景玉甯层层设局的用意。
他目如嗜血蛇蝎,狰狞的獠牙滴垂极毒。
“景大人利用微臣才能,包揽边疆财政。您却是要用微臣的命,买下整个皇城的风云呐!”他微弱的声音振撼出胸腔里的怒嗥。
景玉甯却不过笑了笑,只回以他极为轻易的几个字:“你的命,还没有这般分量。”
与此同时,他看见曹晋抬起左手,染血的拇指重重地按在这份供词之上。
那血液渗透宣纸,碾压入凹凸不平的地面,留下浓烈醒目的痕迹。
牢狱外无尽的团云遮掩住日光,落入囚室的光束就此消散。
“微臣认罪…”权衡之下,曹晋还是走上了景玉甯为他所划之路。
室内隐入昏暗,各种秽物淹没在沉黑倒影之中,如津波侵袭,湍涌滂湃。
一阵阴风袭来,将景玉甯发间的一缕青丝缠绕在利剑般的银簪上。
祝大家新年快乐,2025万事顺利,幸福安康!感谢追更的读者们,你们都是我的小天使,让我有更纯粹更快乐的动力!我知道追更很不容易,尤其我的速度还比别人慢,所以真的从心底感谢你们,新的一年我依旧会追求更高的质量,将伴君知即将迎来的大虐和转折写好。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2章 第 24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