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甯静静地环视了一圈在场所有众人,他昨日向宫人打听了沈崇元的相貌,以将军大胜归来的荣耀本应该在第一排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但他又一想太后一党自是不会允许沈崇元同他们平起平坐,在第一排的可能性约莫不大。
于是果不其然,景玉甯在望向远处第二排的时候,隐约感受到一阵悠悠的目光。
他顺势望去,看到了一个人。
此人容貌与宫人对他描述的大体相符,从座位安排来看,他推断此人应该就是沈崇元。
只是他有些不解沈崇元为何会用这般复杂的眼神看他。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景玉甯总不能盯着一个人看,于是他在确定了人后就移开了视线。
再次看回坐在第一排极好位置的景怀桑,对父亲微微颔首,笑了一下。
景怀桑也一直在看着他,父子间回以欣然一笑。
景玉甯是在景家长大的孩子,本性与景怀桑即便不同但做事上也有着共通点,比如他们一般看似不经心的举动其实都暗含深意。
二人间于眼神中悄悄传达着信息,景玉甯的意思景怀桑猜得**不离十,小儿子希望自己能在国宴进行中帮赫连熵一把,提拔沈崇元上位。
而景怀桑则是隐晦地传达着,希望景玉甯能早日获取赫连熵的信任,让其准许皇后摄政,为自己以后铺上更畅通无阻之路。
父子二人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心思,一笑间包含着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明晰的言语。表情毫无破绽,一副父慈子孝的和美模样让旁人看了都觉得温切。
景玉甯想要传达的意思很简单,既然父亲希望自己能尽早获取到赫连熵的信任,那他便必须先做好一个后台该有的借力,助自己达成目的。
片刻的对视后,景玉甯垂下眼眸,睫毛覆盖而下,光影照于美眸中,如同画中人。
他看着身前金桌上摆放的冰中荔枝与佳酿美酒,等待着国宴开席。
就在此时,国相萧越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红毯中央,他一身华服,年仅五十却保养甚好,一双黑色眼睛透露着精明与算计。
他面露笑意对着赫连熵与景玉甯拱手行礼道:
“圣上与皇后天造地设,臣等如今见到着实欣羨赞佩。 ”
国相此番赞叹一出,在场反应快的人也忙跟着应声,随即所有人又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再次敬福于皇上与皇后。
景玉甯与赫连熵笑着对他们微微颔首。
“你们的心意朕与皇后已经知晓,众爱卿请入坐。”赫连熵再言道。
待所有人座回位子,国相萧越看向空无一人的太后席,面露些许疑惑地转言拱手问道:“……敢问圣上,太后怎得尚未出席?”
赫连熵很自然地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位置,答道:“母后近两日偶感风寒,现下正在宫内歇息,她告知朕今日不便出席,有劳国相费心了。”
景玉甯在赫连熵说话间便观察起在场众人的脸色。
高官们的神色各有所异,宰相派自是无大所谓,不过太后一派的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这……”萧越渐现为难。
国宴当前,太后这些时日没少和他与国舅互通消息。
他们商议了许久,只为今日一同联合对付赫连熵与即将欲被他提拔的沈崇元。
可现下太后突然不出席,这事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赫连熵自登基以来一改从前谨遵太后权威的态度,开始初露锋芒,更改制度拉拢人心。
种种举措都让他们很是不满。
于是太后与他们决定,既然赫连熵准备借着国宴发展势力,那他们便只有把他扼杀在初次开头。以此来告诉赫连熵,即便他做了皇帝,大尚国的天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得算。
萧越转头看了一眼国舅李群,见李群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两人对视了片刻,李群便也站起身走到萧越的旁边,他弯下腰对赫连熵拱手道:
“皇上,老臣等实在担心太后凤体,不知可否……”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故作斟酌道:“可否…暂停国宴先行探望?”
景玉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李群。
李群与萧越的长相全然不同,萧越的模样是典型的聪明人算计之相,而李群的眉宇间是属自带煞气一类的,眼边皱纹虽遮挡住了一部分由眼中透出的犀利,但更显一股戾气在上,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萧越与李群作为太后一派自是为太后马首是瞻,而今嗅到不对味便要以此阻止国宴进行,可谓权力已经大到了连一国皇帝都能轻视。
只是景玉甯碍于皇后这个身份,在太后与皇上之间的争权夺势中许多事情都不便发声,所以他只能等待着赫连熵会做何回应。
景怀桑同派的高官这时打破了寂静,对李群呛声道:“国宴现在都开了,皇上和皇后也都来了,萧大人和李大人怎么倒要走了呢?”
赫连熵勾唇一笑,接着这位高官的话头言道:“怎么,太后不来,朕这国宴你们都不赏脸呐。”他笑中隐约带刀地扫了一圈殿内众人,然后锁定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这句话让那些刚想要站出来谏言赫连熵停止国宴的太后一派其他高官都顿时无法将步子再迈出去。
站在正中央的萧越与李群保持着拱手的动作,与赫连熵暗中对峙着。
半晌赫连熵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神情看似在笑却又让人摸不透他是喜是怒。
然后他笑道:“难得你们对朕的母后这般关怀备至,朕甚是欣慰。母后如今在宫中虽有朕尽孝于侧,却也难免孤寂。朕若不允你们,倒显得不孝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景玉甯保持着得体的姿态瞧着二位大人的神色,李群的脸色当即变得很是难看,他盯着赫连熵的眼中已隐隐有了怒意。
李群提出的诉求虽有失礼数但其实于理也未尝不可,他与太后为李氏的亲兄妹,兄长关心探望生病的妹妹任何人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下被赫连熵这么话里带话地一说,倒掺杂了些许微妙的暧昧,让人不得不多想一些。
景玉甯在他们相持见不觉暗暗吸了一口气。
殿前权臣与太后联手欲架空新帝,而新帝在大殿之上用自己的母后与权臣间作出编排,以此压制他们向后退步,双方都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殿内气氛变得愈发僵持,众人都在暗暗观察着两股势力的角逐。
沈崇元见状记得之前赫连熵的叮嘱,便欲起身插进这僵持的君臣氛围之中。
景玉甯用余光发觉到他的动静,赶紧以视线紧紧盯住了他,让他此时不要妄动。
好在沈崇元也一直注意着殿台上的帝后二人,即刻就看到了景玉甯的暗示,他悄悄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皇上,太后是老臣一母同胞的妹妹,而今我们均以年老,自是相互牵挂着,还请皇上莫要多虑,老臣此举并无他意。”李群说道。
景怀桑在李群说话时也站了出来,他上前笑着对赫连熵拱手道:“皇上,既然李大人与萧大人有此意,那便让他们去探望吧。”
说着,他目光看向景玉甯,接着道:“只是皇上也知,老臣家这小儿玉甯一直养在景府内从未出席过如此盛宴,看小儿现在的模样自是期待得很。
老臣觉得,不如让李大人萧大人这就前往探望太后,咱们这边照常开席,皇上以为如何?”
赫连熵闻言侧过头看向景玉甯,目光流露出对爱妻的宠溺,他亲昵地伸手包裹住景玉甯放于大腿上的双手,点头道:“宰相说得是,玉甯尚未行完百官礼,这是他作为皇后第一次参加此等盛宴,怎可错过?”
说完他看向萧越与李群:“国舅与国相既然欲先探望母后,不如现在就去吧。说不准等你们看望完了,朕这边的国宴都还未结束,你们回来依旧能参加得上。”
听到赫连熵要这样处理,萧越睁大了略有皱纹的双眼犹豫片刻,自知自己无法再继续拖延下去。
他开始衡量起利弊。
赫连熵今日一定会在国宴上抬举刚立下赫赫战功的沈崇元,他们此来就是为了阻止赫连熵行事。
若他们现下离了席,国宴照开,岂不全然无人能再阻拦赫连熵的盘算?
想到此处萧越只能转换态度,他跪下身拱起手借着景怀桑的话换言道:“是老臣疏忽,竟因一时关切忘记了皇后娘娘是首次与百官相见。老臣自是不该离席,还请皇上与皇后赎老臣之罪。”
见萧越如此,李群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他虽胸中愤闷,但景怀桑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的确刺准了位置,使得他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他与萧越一同跪下,拱手谨慎道:“宰相大人提醒,老臣也未能及时想起,一时间疏忽了,不到之处恳请皇上与皇后娘娘恕罪。”
若做不到停办国宴,那在太后不在的情形下他们就更不可离席,任由赫连熵发挥左右。
预料到他们的答案,赫连熵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景玉甯的手两次,在他耳边轻道:“皇后你看…”
景玉甯明白他的意思,他抬头看向殿前的几位高官,唇角微弯的笑容极美,语气柔和:“诸位大人请起。
本宫与皇上一样,欣慰于你们对太后的牵记,又怎会有怪罪之意呢?待国宴结束,本宫会亲自带你们一同前往福禄宫探望太后,大人们觉得此番可好?”
萧越听完景玉甯的话后叩首道:“皇后娘娘的安排甚好,老臣等遵从娘娘。”
“老臣也多谢皇后娘娘。”李群与萧越一同行礼叩首,随后他抬起头,望向景玉甯,开口言道:“太后曾与老臣称赞过多次娘娘的德行出众,举止文雅,而今一见娘娘当真仁德,不负太后所望。”
在场谁人不知景玉甯是太后一手举荐才坐上当今皇后的。
李群正是在用太后来点醒景玉甯,让他在太后与赫连熵母子相争时摆清自己的位置。
景玉甯自然听得懂他这话里的意思,他于心中冷笑一声,但面上神情依旧温和。
他稍微谦逊地低了下头,一缕发丝拂过面颊甚是好看,只听他婉声道:“国舅大人过奖了,太后对本宫有知遇之恩,本宫自当全力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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