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静一瞬。
所有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然后听见“啪—”一声巨响在此刻在谧静的屋中透着惊悚的骇意。
屋内其余二人都因这声响身形一抖,他们纷纷看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景玉甯手中的戒尺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娘娘?”
“少爷!”
两道声音响起又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景玉甯眯起双眼,在烛火的阴影下有些暗沉,他语气不似问话,倒像是反问:
“他们怎么知道那些是景家的死士?”
宰相府在景怀桑的培养下确实拥有不少死士,但景怀桑是何许人,他的死士又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被人认出来?其中的蹊跷才是让景玉甯忧心难安的关键。
“奴才不知,御前没有细说,奴才听见消息就赶回来了。”陆齐从没见过景玉甯有神色如此紧张的时候,他也跟着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宰相党羽与太后一党不和为真,但公然当街行凶杀人,这事太过突然,任谁都尚且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景玉甯用手掌抹了把脸,半晌沉声道:“把林英叫进来。”
“是。”陆齐拱手退下。
景玉甯瞥了眼一旁的夏灵,他的一半面容因着光亮偏远而没入影中:
“你也下去吧。”
夏灵担心地看着景玉甯,过了一会儿才答声“是”,捡起地上的戒尺,依言走出房门。
没过多久林英就来到西偏殿门前,他来之前赫连熵已经对他下达了指令,该如何应对景玉甯,他心中已然有数。
“娘娘。”他走进屋拱手道。
景玉甯抬眼看向他,五官在光影中显得深邃,让人捉摸不清。
他将桌上的烛火往前拿了一丈,照亮面前的林英:“李俄之事,你知晓了吗?”
“回娘娘,奴才方才已得知此事,据闻现场着实触目惊心。”林英答道。
他咬了下唇,对景玉甯细细讲来:“李俄今日午时,本该即将到达大尚国边境。一路上不仅有皇家军护送,更有国舅的家兵近身保护。这样多重的戒备之下,本该对此无忧,却不料被一众山路劫匪突袭,对方熟悉地形,武功干练,直接奔着李俄的人头与随之的武器而去。
战斗没到半个时辰,李俄就已身首异处。”
林英说的这些话中弊病与不通的地方太多,景玉甯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一下,疑道:“一群劫匪竟能在皇家军与国舅家兵的护送之下这么快就杀了人?”他他眼珠稍稍一转:
“李俄出征是为改造兵器,即便随行中带了不少铁料器具,也不值他们正面厮杀皇家军马。”
景玉甯眸光似刀,冷声直言问他:“这些劫匪来自哪里?”
平日里温和的人一旦严厉起来总能让人望而生畏。
林英自己也知赫连熵叫他说的这套说辞瞒不过景玉甯,但这既然是皇上的命令,他自然不敢不说。
屋内烛苗一颤一颤,将二人的影子照得深刻地印在墙壁与地上。
林英再次拱起手,低下头言道:“娘娘,此事奴才不敢欺瞒。”
他思索一下,把自己知道的也都说了出来:“那群行凶者杀完人就都尽数逃走了,国舅家兵在查看几个死了的行凶者尸体时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发现了一纸盖着令牌印的章,那上面印的是‘重坤北南’四字。”
“……重坤北南。”景玉甯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在大尚国治法之下,唯有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四大主位权臣才可得此令牌。
令牌一共为两种,上面分别刻着“重坤北南”与“重坤西东”用于出行大尚国境内任何土地。
每个权臣负责管辖的地理各不相同,便拥有其各自不同的方位。
意在大臣行遍天下,畅通无阻。
景玉甯在许多年前外出历练时就是带了这枚“重坤北南”的令牌,从而孤身骑马去至珀斯国,并带回了夏灵。
如今,大尚国朝堂动荡纷乱,原本拥有此令牌者已经从四人减少至三人,宰相景怀桑,司礼监大监祁梁,以及国相萧越。
萧越与太后是一党,如今李俄更是代替了他的儿子萧昂泽前去出征,他根本毫无理由对李俄下此毒手。
司礼监大监祁粱虽然不是太后一党之人,但他常年中立,现下无需得罪李氏使自己置身险地。
这样一想,唯一有理由并有心思对李氏下手的人就只剩下景怀桑。
国武库是块肥肉,当年他没能吃上,现在终于逮到机会,为此杀掉李俄将权力揽来一半也不是他做不出的事。
只是即便如此,这件事也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
在此时间段杀人便意味着彻底与太后一党结为死敌,隐患与威胁颇多不说,也尚不到稳妥之时。
景怀桑先前正是因看清了太后一党与赫连熵之间必有一争才选择坐山观虎斗,轻易便不再出手,只待最佳时刻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所以景玉甯并不认为父亲会选在这个节点动手。
李俄的死发生得蹊跷,各个细节都疑点重重。
林英看不懂景玉甯在想什么,故而站在原地不敢动涣。
景玉甯前额的秀发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更显出一份平日里见不到的阴沉。
他背后正悬挂着一幅赫连熵送给他的龙凤和鸣图,画中的凤展翅翱于高空之中,凤威尽显,鸣声直冲九霄。
直到过了半柱香,景玉甯才再开口问道:“皇上对此预计如何,你可知晓?”
“回娘娘,”林英答:“皇上已下令,无论发现什么,行凶者均以劫匪定论。”
景玉甯闻言轻笑一声,看上去虽是与平日里无异的柔和一笑,林英却感觉出几分冷意来。
窗外风吹过,带动树叶摇曳沙沙作响,林英被屋内诡谲的气氛束缚得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景玉甯沉思一会儿,掀起眼皮看出了他的不安,便听不出语气地淡道:“本宫无事了,你回去吧。”
听到这话,林英终于松出一口气,行礼道:“娘娘早些休息,奴才告退。”
说完很快就退出了屋中。
林英刚走没多久,门口便传来隐约徘徊的动静。
景玉甯看了眼门的位置,扬声:“有什么想说的就进来吧。”
话音一落,脚步声便再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开门的声音。
夏灵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她皱着眉头,语气尽是忧虑:“少爷,你说老爷这是要做什么啊?”
“父亲如何想我不清楚。”景玉甯淡淡地垂下眸,面上毫无表情,夜间的黑暗与宁静把他衬得更为沉稳。
他把桌上的烛灯又移回到原来的位置,光亮在些微的摇动后再次照回了木桌中央。
“别太担心了,”他睨向夏灵,劝道:“父亲所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况且此事尚无定论,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夏灵对此点了点头,也表示认同:“也是…老爷那么深谋远虑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看向景玉甯,挠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声音有些变扭地说道:“想不到这次狗皇帝表现不错,还知道维护咱们景家了。”
“慎言!”景玉甯速即冷下脸瞪她一眼,语气加重:“你是我带进宫里的人,一言一行在旁人看来与我无异。刚告诉你要谨言慎行少惹麻烦,你都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吗?”
夏灵一看景玉甯真急了,连忙双手捂上嘴,往前走一步呜呜认错道:“我以后不这样说了,少爷别生气…”
景玉甯没再理她,他把垂落在眼前的长发别回耳后,动作优雅沉静。
他没有将自己揣摩出的实话告知于夏灵。
景玉甯盯着蜡烛上闪动的火苗,悄悄绷紧了下颚。
若他没有猜错,父亲杀害李俄一事,应该就是她口中这位“狗皇帝”所为。
赫连熵……
景玉甯在心中默默念起这个名字。
他不禁意识到,这位与他同龄的年轻帝王,或许比他预想中水还要更深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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