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停在这,天一亮就会被发现。高悦抹了把脸上的水,强迫自己站起来。她指尖摩挲着怀中的玉哨,最终缓缓松开。并州军中有细作,再吹一次,或许等来的不是援兵,而是追命的刀。
思索片刻,她用了公主府的追踪香粉。
她在雁门查了许久,都没查到公主府的细作是谁,如今用香粉,也是迫于无奈。她得尽快联系到她的暗卫。
她再次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临行前看过的舆图,晋阳在西北方向,只要穿过这片山林,暗卫寻到她的机会会大很多。
她一下决定,便马上行动起来。
风呼啸着,卷着雨丝拍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高悦拖着元怀,一步步往山林深处挪动。
雨越下越大,她的衣衫早已湿透,寒意渗进骨髓,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元怀半昏迷着,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沉得像是灌了铅。她的体力几乎耗尽,双腿发软,可她知道,一旦停下,这样的密林,两人亦是难逃一死。
“坚持住......”
这话不知是说给背上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一抹灰影突兀地刺破雨帘——是间茅草屋,晋阳猎户暂时歇脚的地方!
希望如闪电劈开混沌。
高悦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白淮元撞开木门。屋内阴冷,但至少能遮风挡雨。她将元怀小心地放在干草堆上,自己则踉跄着去关门,又用木栓死死抵住。
屋内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桌、一个火盆,角落里堆着些干柴和草药。
干柴旁边有火种!
高悦眼睛一亮,立刻跪下来,颤抖着手去点火。
“一定要燃起来……”
她低声喃喃,抓起一把干草覆在火种上,小心翼翼地吹气。
火星跳动,终于,一缕微弱的火苗窜起。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连忙添了些细柴,火势渐渐旺了起来。温暖的光映亮了整个屋子,也终于驱散了些许寒意。
高悦回头看向元怀,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已经泛青,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显然已经失温。她咬了咬唇,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时,她微微一颤。
他的衣服被雨水浸透,沉重得像铁块。她手掌被岩壁划破,费了些力气才替他脱下外袍和中衣,露出精瘦却伤痕累累的上身。
火光映照下,那些伤疤格外刺眼——刀伤、箭伤、烙铁的痕迹,甚至还有几道狰狞的鞭痕。高悦的手指不自觉地顿住,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她指尖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那道最深的疤痕上。
高家真的欠白家。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情绪。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得先让他暖和起来。她环顾四周,从角落里翻出一条包起来的毯子,抖开灰尘,还算干净。
将毯子裹在元怀身上后,她便脱下自己的外衫,拧干水分后搭在火边烘烤。布料缝隙里渗出的血色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暗光。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虎口不知何时裂开一道口子,血水正顺着掌纹蜿蜒。
不重要,还活着就好。
况且这般历经生死,她与元怀的感情应当更加牢固了。
两人的衣服衣服被架在火盆边,水汽蒸腾。高悦转身时,发现元怀的指尖在毯子下细微地抽搐。
这是失温症加重的征兆。
她伸手探向他颈侧,触到的皮肤像隆冬的河面,冷得几乎黏住指尖。颈动脉的搏动微弱得如同游丝,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
不暖起来,他会死的。
这个认知像柄利刃刺进高悦的胸腔,以至于她起身时动作太急,无意踢到了火盆,炭火抖了抖,在黑暗中迸出零星的红光。
失温症,最需要直接的温暖源。
她扯开里衣系带的手指稳得可怕,连呼吸都不曾乱一分。布料滑落肩头时,凉气掠过肌肤。
她的目光落在元怀灰败的脸上,毯子掀开的瞬间,她没有丝毫犹豫,就贴了上去。
——冷。
她**的身体撞上他躯体的刹那,寒意如活物般窜进血脉,冻得她脊背发麻。这不是寻常身体的低温,而是濒死的、毫无生气的冷。
她像抱着一块寒冰,还得将他捂热。
牙关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元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唇贴近他耳畔时,呼出的热气融进他的呼吸里,“你欠我两条命了,以后可不能因为我姓高,骗了你,而跟我翻脸。”
她要救元怀,就不能在乎寒气侵蚀,就不能在乎肌肤刺痛,也不能在乎颤抖的喘息暴露了什么。
火盆里爆开一粒火星。
她侧头看去,发现火焰已经缩小到拳头大小。手臂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怀中人,他仍冷得像块冰,所以她不敢松开半分,只能绷直脚尖去够远处的干草。
一下,两下,三下。干草被勾拽过来围成屏障。
突然,元怀的心跳快了一点。
她倏然撑起身,青丝如瀑垂落,在两人之间织就一方私密天地。光线晦暗,但她仍敏锐地捕捉到元怀唇上青紫正在褪去。
太好了!
这是体温回升的征兆。
她喜极,鬼使神差的向上挪了挪,两人前额相抵,鼻尖相距不过寸许。她清晰感受到他逐渐平稳的呼吸频率。
——应当是脱离危险了。
松了口气,她正想撑起身子,腰间却一紧。是元怀抬起了一只手,正搭在她后腰上。
“你醒了?”话音未落,高悦自己先吃一惊。她的声音干哑,软绵绵没半分气力。
元怀眼皮微颤,蓦地睁眼时,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的是她披散如瀑的长发。他的目光缓慢地巡视过她的眉梢、鼻尖,最后停留在她咬出齿痕的下唇上。
“你......”沙哑的气音刚擦过她指尖,高悦便抵住他的唇。指腹下的触感让她安心,干裂的纹路里,已经渗出了丝丝缕缕的温热。
“别说话。”她喑哑着嗓子,透着一分强势,“你的体温刚回升。”
元怀点头,似是没有完全清醒。他的目光缓缓下移。
随后,高悦看见他瞳孔骤然收缩,琥珀色的眼底掀起无声的惊涛。两人相贴的肌肤突然变得异常滚烫,原本虚搭在她腰后的手掌也突然握拳。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呼吸,溃不成军,耳尖的热度更是一路烧到颈侧。
高悦本能地想撑起来,却被那只手不容抗拒地按回原处。他掌心的温度烙在腰间,烫得她呼吸一滞。
“......别走。”他沙哑的尾音擦过耳畔,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却莫名透着几分执拗,像羽毛落在心尖。
他,还冷吗?
高悦怔忡间,已慢慢伏低身子,耳尖贴上他心口。
砰——砰——
每一声心跳都震得她耳膜发麻。这具不久前还冰冷的身躯,此刻正源源不断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度。
元怀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她发间,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易碎的幻梦。高悦屏住呼吸,忽然注意到他腕间的伤口又崩了,边缘还渗着血丝。她下意识伸手触碰,可指尖刚触及伤处,就被他的掌心捕获。
十指交缠的姿势太过亲密,她应该抽离的,可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鬼使神差地收紧了手指。
屋外暴雨如注,雨帘将世界隔绝成模糊的色块。茅草屋顶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随时会分崩离析。她奔波一天,到现在已是累极,见元怀醒来,一松懈,眼睫轻颤了几下,就闭上了眼睛,任由元怀的体温将她包裹。
很快,她便睡着了,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胸膛规律的起伏,以及自己逐渐与之同步的呼吸节奏。
屋角漏下的雨滴在泥地上汇成小小水洼。元怀看着怀里熟睡的高悦,数着彼此交织的呼吸声,突然希望这场雨能下到地老天荒。
……
第二日,高悦是被一阵清苦的药气唤醒的。她睫毛轻颤,还未睁眼便先听到柴火细微的噼啪声。睁开眸子,晨光正透过茅屋的缝隙斜斜地洒落,勾勒出元怀赤着上身的轮廓。
元怀背对着她坐在火盆旁,肩胛骨随着搅动药汁的动作微微起伏,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像是刻在身上的另一幅地图。
“醒了?”他开口,声音清亮,看上去已经大好。
“嗯。”高悦愣愣地看着他,轻声回道,她似乎没睡醒,嗓子干哑,疼得厉害。
元怀立即转过头来,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关切。
“等等。”他蹲在火盆前,动作娴熟地拨弄余烬。随后他又从角落的草药堆里了些挑拣药材,有黄芩,当归,还有半株干枯的血见愁。
“这能喝吗?”她支起身子,薄毯从肩头滑落。她才惊觉自己□□地躺在这。
而昨晚,他们两人……
现在,她身上盖着的是元怀的外袍,而她的里衣正整齐地叠放在触手可及的草堆旁。
是元怀叠的,想到这,她的耳尖熟透了。
“会治一些普通外伤。”元怀一边碾药一边答。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目光扫过火盆边散落的药渣,不同颜色的残渣分成三小堆,显然已经熬过几副药了。
元怀看向她,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此刻柔和许多,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他伸手将药罐从火上取下,陶碗中黑褐色的药汁微微晃动,倒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一个时辰前。”他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碗底垫着片新鲜的树叶。
“趁热喝。”见高悦迟疑,又补了句:“不苦。”
高悦接过粗陶碗,正要道谢,却瞥见他手腕内侧新增的一道伤痕。
是取血帮她压制毒性新留下的。
她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假装被热气熏了眼,低头猛灌了一大口。
“慢点。”元怀伸手,拇指慢慢地拭去她唇边的一点药渍,才继续说道:“药要细品才有效。”
屋外传来山雀跳跃枝头的声响,远处溪水潺潺,偶尔溅起的水珠声清晰可闻。越来越亮的阳光穿过茅草屋顶。
高悦忽然发现掌心的纱布都已经换了新的,还敷了点药。
“我的伤……”
“寅时换的药。”他接过空药碗,“你睡着时发了热……再休息一日。我们明天启程去上党。”
高悦点了点头。她看着元怀起身收拾药罐,日光打在他**的上身上,狰狞伤疤更加清晰可见,她突然很想伸手触碰那些伤疤,一缕晨光从茅草屋的缝隙漏进来,落在元怀肩头那道最深的烙疤上。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感受到他肌肉瞬间的紧绷。
“还疼吗?”她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伤痕。
元怀捉住她的手指,声音低沉:“你碰就不疼。”
高悦勾唇笑了,眼角也弯起温柔的弧度。可笑意还未达眼底,一阵熟悉的刺痛突然从心口炸开。她呼吸一滞,指尖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天啊,怎么又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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